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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狂心即歇 ...

  •   忘机猛然睁开眼,放于桌上的瓦钵啪地一声炸开,碎裂成两半,原地摇晃着打转。
      钵底本有一道细纹,竟是他不曾多加留心,才会于今日突然炸裂。袖口处落下了那枚黑色的围棋子,想起当日屋檐上挂下来的那双细长的小腿,伴着滴答小雨,还有那可亲的笑意,苍绿的瞳。
      抬眼便撞了进去,一时怔然。
      辛夷倚在门口,半眯着眼。斜挂在钉上的帘布在他耳边摆动,灰白的,像是渡进灵魂的活物。
      望见和尚的失措,淡淡道:“怎么还不做饭?我饿了。”
      忘机起身,却是开始收拾包袱。仅有几件僧袍一顶斗笠,底部开叉的竹竿还靠在门后,同来时一样,云淡风轻的一个人。
      “辛夷,我要走了。”
      辛夷没让开,也不见眼底有何讶异,过了许久,“哦”了一句,又道:“又下雨了,明日再走如何?”
      话音刚落,雷鸣乍惊,房梁震动,落下了几点灰尘,辛夷看着他,电光下的脸是惨白的。
      “明日,我为你送行。”
      辰阳还是一副好兴致,酒杯换了一套哥窑的,那形制宛若裂成碎片后又重新粘好的一样,弯弯曲曲的纹路也有别样的美感。
      辛夷滴酒未沾,拿起一个杯子摩挲着,说:“他明日走,我打算明日动手。”
      辰阳早已料到,笑,“玩腻了?”
      猫的性子就是这样,在杀死猎物之前总要玩个过瘾,却永不容许猎物逃脱自己的掌心。
      “明日卯时,天劫落下,有了他的心,我便可以毫发无伤,否则……”辛夷放下杯子,转身出去,黑影隐没在门扉后。
      辰阳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轻的像是错觉。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这剖心的事儿,难不成又舍不得了?哥窑的杯子捏在手里,他饮下一杯,腹中灼烧。
      小屋中的和尚枯坐了一宿,穿林打叶声扰得他无法入睡,展开佛经,那些平日里念熟的句子倒像是一个个陌生的符号,拼凑得大页大页,却一个字也看不明白。
      晨光微曦,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忘机挂上包袱,单手推开门,还未等说出话来,就被压倒在床榻上。
      苍绿色的眸子绕了浅浅一层水光,又分明带着狠厉。下一秒,胸口便是剧痛。
      尖利的指甲划开了和尚的胸口,布满倒刺的舌苔舔*舐着溢血的口子,痴迷而又贪恋。
      “辛夷,你!”和尚本欲反抗,但那双手已经掀开皮肉探进胸腔,缓慢而又坚定的触及着他的心脏。
      “佛祖割肉喂鹰,你用心来哺我,我两各自成全。”软软的声音带着一种暧昧不清的色彩,他的心,在他掌心跳跃。
      和尚张了张口,并未见有痛苦神色,被制在身下,就只望着那双苍绿色的眼睛,带着怜悯的感情。
      耳边还是他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唯有佛经念的抑扬顿挫,“心无挂碍,无挂碍故……”
      他是妖,妖怎么会有心呢?而他是和尚,和尚又怎么会有情?
      辛夷讨厌他那种普度众生的眼神,满满都是怜悯,没有情。手指用力一握,听到和尚闷哼出声,才稍觉舒坦。
      “我若不取你的心,死的就会是我。你们讲求渡人,又讲舍己为人,今日就渡我一程,可好?”
      温热的血溢出指缝,和尚面色不改,只有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辛夷贴着他的脸,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与他靠这么近,连以前最讨厌的檀香味道,也喜欢起来,“你怕我了,是不是?今日你在集市中看见了那只狸花猫,你害怕自己成为我的猎物,所以想逃?”
      转过头,去亲吻他的唇,如意料之中一样没有回应,只有掌中的那颗心,跳的越来越快。
      辛夷笑了,细细描画他的唇,啄×吸他的舌。
      和尚木讷,但也是人。
      “我离开,并非、并非为此,而是……而是已经不需留在此地,我、找到了……”和尚侧过脸,断断续续说,浓眉拧得紧紧的,一手轻抚上他的后背,却是万分温柔。
      跳动的,温热的心脏,辛夷放轻了力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他忘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说过,只要你不去害人,我便无惧于生死。这颗心,给你……又何妨?”喘息着,自始至终都未动手边包袱里降魔杵。和尚闭上眼睛,一脸安详。
      “呆子……”
      耳边,是他的声音,笑意中夹着哭腔。
      狂风劲鼓,窗户砰地一声打开,漫天细雨涌进屋内,落了一滴,滑下了脸颊。和尚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屋中已不见辛夷的影子。
      白色的僧衣大敞着,斑驳血迹染得满床都是,心口处却留下一条寸长的伤疤,内中跳跃的心脏,汹涌剧烈。
      只是刹那间,天地变色,黑云翻滚,狂风呼号。九天之上有道道紫白色的光闪过,轰隆声不绝于耳。
      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在耳边,有了第一声,其余的便接连落下,震得地动山摇。
      天劫!
      忘机脸色大变,突然明白辛夷取他心脏所为何事,来不及穿好僧袍,只是一拉拢领口,便着着满是血污的衣裳奔了出去。
      焦黑的土地上泛烟霭,万草皆枯,鸟兽惊走。方圆一里内漂浮着燃烧过的草灰木屑,中央处的黑云首先散开,漫过天边,方才露出一方青天白日。
      正中卧着一个人,细长的腿露在外面,暗红色的葛布衣裳,身体微微痉挛。尚未走近,浓烈的血腥气就闯入鼻中,细看,那被雷电击得焦黑的泥土中原来早已渗饱了血。
      双手撑着地试图坐起来,难耐只能微动身子,如此尽力,却呕出一口血。辛夷望着头顶的蓝天浮云,下了这么多天的雨,终于放晴了,不自觉,就扯出一个笑。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下得手去,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并非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许在不经意中,那些淡如细雨的日子里,他花出去的心思已经超过了五分。
      说到底,就是一念之差,输了。
      和尚的眉眼温润,只是,看不太真切了。辛夷咧着嘴,咽下一口血,垂眼苦笑,“还是逃不过……”
      佛经中曾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如败絮一般的身子躺在和尚怀中,苍绿色的眸子逐渐黯淡,忘机抬手帮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却是越擦越多。辛夷挡了一下,只道:“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成佛?”
      忘机轻闭起眼,暗念一声佛号,慢慢垂下头。
      只觉眉间一热,如火舌舔*弄,疼痛钻进心中。待睁开眼,怀中已经空无一物。
      缓缓起身,芒鞋被血淹埋,和尚合掌,一步一步,走出这红尘烟瘴中。
      头顶之上,五色朝霞破云散下,一道彩虹横跨天际。人间清和太平,庸庸碌碌,谁也不曾多关照谁。
      禅杖上清音绕耳,无相尊者凝视着掌中的黑色棋子,八百年后,早已经忘记了悲喜,唯有此物始终不弃。到如今,拇指轻阖,便在掌中碎成了粉末,随着湖边的杏花一道,散入天地之中。
      谁人道:狂心若歇,歇即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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