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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七次見面– ...
聼完了芥川慈郎和前田真琴的「告白」之後,迹部景吾只有更加煩躁的份了。
那兩個人…如果沒有芥川的偷聽從而的真情流露的話,那麽他是不是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曾經有過兩次機會能夠更早的讓溫格爾得救呢?
兩次啊……
那可是活生生的兩次機會。
就這樣隨著時間的洪流而去了。
他不甘心。
怎麽可以就這樣甘心!!
「碰」的用拳頭撞擊在桌面上,迹部低著頭咬著牙。
懊悔的心情如同洪水一般朝著他不停的撲過來,感覺上就像是要將他淹沒到海底一樣,再也無法浮起。
這樣讓人難以呼吸的懊惱,迹部都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
到底…溫格爾要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
窗外流瀉進來的聖誕節歌曲充斥在空蕩的房間内,而迹部也安靜的聽著那熟悉的曲調。外面的世界的氣氛與自己現在的心情完全不搭調,但這卻是時間流逝的最佳證明。
因爲不管發生了什麽,世界仍舊運轉著、時間仍舊流逝著、人們依舊活著——
而溫格爾卻隨著時間在邁向死亡。
筆直的。
***
自己所存在的這個空間,該稱之爲什麽呢?
溫格爾不知道。
她仍舊無法睜開雙眼,疲憊的只想就這樣永遠沉睡下去。但充斥在她耳中的各種聲音,卻讓她無法入眠。
那些,全都是屬於她回憶中的聲音。
來自于父母的那寵愛的話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再一次聽到他們對自己説話。尤其是自己的母親鈴木結衣,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逝去的她,溫格爾其實也早已淡忘了她的語調以及面貌。如果沒有從英國別墅的書房内無意被她發現的她和父母的唯一一張合照,恐怕鈴木結衣的面孔也只能存在于模糊的回憶中了。
那張合照,溫格爾季得很清楚,是在聖誕節拍的。
雖然他們一家並不是基督教的教徒,也從來沒有在周日的時候到過教堂,可是聖誕節仍舊是一個大日子。鈴木結衣會在一個月前就開始裝飾起家裡,不顧周圍的僕人們的勸阻,一定要自己親力親為。那個時候自己也只是跟在她的身邊拿著裝飾品給聖誕樹裝飾,甚至還會被彩色的絲帶給纏得全身上下都是。
即便是這樣的繁忙,也是溫格爾心中少有的有關于自己母親的回憶。
自己的母親死于溫格爾家族的鬥爭中…自己的父親最終也被家族給殘害了…而自己,也因爲家族中的人而減少了壽命。
這樣的溫格爾家族……爲什麽自己會想給它贖罪呢?
初衷是什麽自己早已忘卻…可是每當看到那些家族的人做的喪盡天良的事情時,自己就會感到罪惡。
因爲罪惡,所以贖罪。
呵……
這樣的理由,如果又再一次地說給迹部聼的話,肯定會被罵的。
那樣驕傲的人,如果在和自己遇到相同的問題的時候,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本大爺怎麽可能會讓那些害了自己母親的傢伙逍遙法外?啊嗯?絕對把他們一個一個都逼到死路去。」
感覺,會這麽回答呢。
那樣鮮明的影像,讓溫格爾有種此刻迹部就在自己眼前的錯覺。
可是他並不在。
這點事情溫格爾還是知道的。
她知道自己此刻並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知道自己此刻並不會見到迹部。
……知道自己此刻只剩下自己一人。
明明就只有一個人——就像過去那麽多年以來一樣——可是此刻自己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以前明明並不這麽感覺,就算偌大的房子已經沒有了父母的時候,就算已經決定要為溫格爾家族所做的事情贖罪的時候,就算被他人從旁嘲諷戲弄的時候——她都不曾有過孤獨的感覺。
一直以來都不覺得只有自己一人所走的道路是如此的黑暗空虛。
自己做錯了嗎?
此刻的孤寂感是否説明了自己的錯誤?
她不清楚。
她的孤寂可能來自于因開始和其他人搭起的橋梁。
來到日本的這幾個月,她感受到了名為「友情」、「愛情」的感情。與其他人開始有了除了「恨意」之外的交集。也因爲如此,在這個誰都不在的空間中,她開始感覺到了孤獨。
孤獨。
這對溫格爾而言是個新穎的詞。
或許就旁人所看,她早該飽受孤獨感了。
但說實話,在此刻之前她並沒有那樣的感受。
爲什麽呢?
爲什麽在這之前都不曾感受到孤寂?
——「因爲你從不與人建立關係啊。」
——「從不給予信任的你,現在有了許多信賴的夥伴了。」
——「所以你才感覺到了孤獨。」
…………
………
……
…
——「那麽,你後悔了嗎?」
溫格爾閉著眼睛,置身在黑暗之中。
後悔?
哼。
她並不後悔。
也決不會感到後悔。
後悔對於她而言,就代表了否定過去所做的決定一樣。
爲了不否定自己做出「贖罪」的決定,爲了不否定自己「隱瞞」的決定,爲了不否定自己「愛上」的決定——
她絕不後悔。
一旦後悔了,過去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會成爲笑話。仿佛就像要嘲諷自己當初的天真,自己當初的錯誤一樣。她不希望如此,或者該說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嘲諷過去的自己,所以她是絕不可能後悔的。
——「可是你卻感到不甘心了。」
…………
是啊。
自己感到不甘心了。
爲何會不甘心…内心深處或許是知道答案的。
可是正因爲内心感受到了答案,所以才會不甘心得想要落淚。
這個不甘心,不僅僅是因爲悔恨,更是因爲自己清楚的明白那個答案是自己永遠也無法碰觸的了。
再怎麽拚命的追趕在那答案之後,換給她的也只有無盡的黑暗。
——因爲那個答案的名字,叫做「未來」。
呐。
呐。
有人在嗎?
是否有人在呢?
有的話…我想請你聼一聼我的請求。
呐。
我有一個願望。
我不會去奢求那種癡人説夢的願望,我只乞求一個小小的…小小的心願。
這個心願…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能夠實現。
呐。
祢有在聼我說話嗎?
神啊。
你從我這裡奪走了許多,那麽這一次是否可以實現這麽一丁點的願望呢?
——「那麽,就説來聼聼吧。」
——「你的願望。」
我希望…
我希望……
能夠,再見一面。
我希望,可以再見到景吾一面。
我還有,沒有傳達給他的事情。
我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就死去。
我可以直率得面對死亡,我也毫不懼怕死亡。可是,唯獨在這個情況下——在這個我還沒把想要傳達給他的事情告訴他的情況下——我無法就這樣簡單的死去。
所以,請給予我時間。
只要一丁點就足夠了。
我只需要,和完整的未來相比,渺茫的像是一粒沙子一般的時間。
呐。
可以的吧?
僅僅只是這樣子的願望。
祢會幫我實現的吧?
我所要求的,應該不多吧?
所以拜托了。
請給予我……
時間吧。
…………
…………
…………
——「那麽,就給予你吧。」
——「與未來相比起來,微不足道的那麽一點時間。」
——「也將是你,最後的時間了。」
***
夜晚的醫院總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僅僅只有微弱的在醫院櫃檯的光線,走廊上完全呈現夜晚的黑暗,病房内也因醫院的規定而早已熄燈。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之中,而月光成爲了唯一的照明。
迹部景吾連續十天都睡在醫院中。一開始是呆在醫院幫ICU病患的親友所準備的房間内,後來則是到了醫院特別幫他準備的房間。自從兩天前溫格爾轉移到了普通病房之後,他晚上都會在熄燈之後到溫格爾的病房内坐在椅子上度過夜晚。
不知道半夜會突然發生些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他必須得呆在溫格爾身邊才行。就算是醫院的護士有在巡邏,卻也不是一直盯著溫格爾的情況。以溫格爾此刻的狀態來説,什麽時候又開始發作心肺功能又再一次急驟都説不定。更何況現在的溫格爾所處的也只是普通病房,並不似在ICU病房内那樣有完善的設備。所以他都會在溫格爾的病房内看著她,以防任何意外發生。
不過今天的夜晚在迹部眼中多少有些特殊。
窗外的燈火即便過了10點也還是明亮著的。一般而言過了8點外面就應該只剩下路燈了才對,但今天不僅僅亮著,甚至還有歌曲纏繞其中。
今天是平安夜。
聖誕節的前一天。
這是個讓許多人都會與自己家人度過的日子,又或許是與朋友,又或許是戀人。
而迹部坐在病房内的椅子上,看了看窗外的燈火,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溫格爾,心想今天是他們兩個第一次一起度過的平安夜。
平安夜。
如果此刻溫格爾是清醒著的話,他們會做些什麽呢?
或許不過是漫步在街道上,看著早已裝飾起來的聖誕樹,再邀請溫格爾到自己家中慶祝聖誕晚餐,而忍足他們肯定又會上門來妨礙的吧?
感覺,明明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情。
他卻無法想像有那樣的一天。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迹部的心中存留的希望逐漸減少,不安則一步一步地擴散開來。
冰冷的手指、蒼白的臉龐、緩慢的心跳、死寂的病房。
一切都讓他感到那麽的不安。
身為冰帝的帝王,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
唯獨與時間的鬥爭,是他不可能達成的。
因爲他不具備任何條件能和「時間」這項嚴苛的法則相比。
更不可能扭轉時間的規律。
他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等待如此簡單的事情。
簡單,卻又痛苦。
沒有什麽會比等待更讓人感到心累的了。
因爲自己束手無策,無法做出任何幫得上忙的事情。僅僅只能看著自己在意得不得了的人,等待著她的蘇醒。
除此之外,他什麽也做不了。
「萊登絲……」
一手撐著頭,迹部看著溫格爾的側臉喃喃自語。
「萊登絲……」
「萊登絲……」
「萊登絲……」
——Rotesie·Kisaki·Wenger——
那麽輕巧順口的名字,在迹部的心頭上不知打轉了多少圈。一直呼喚著她,不過是希望她能夠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后醒過來,撇出一絲微笑告訴自己什麽事情也沒有,她還活著。可是無論内心呐喊了多少遍,在只有他們兩人的空間中輕喃多少次,少女依舊垂著她纖長的睫毛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
Jingle Bell的旋律稀疏地傳進病房内,迹部似乎都有點像要嘲諷現在這個處境了。
外面的世界與這個房間似乎完全隔離開來。那不滅的燈火、歡快的曲調、嬉笑的人們,完全和此刻病房内的黑暗、空寂、孤獨、絕望呈現反比。雖然不是想要怨嘆不公,但卻還是會忍不住地想「爲什麽會這樣?」。
世界上成千上萬的人當中,神所選中的,是自小就喪失父母、被家族殘害的年幼的溫格爾,以及站在萬人之上、注定要成爲帝王的戀上了溫格爾的迹部。
和外面的世界與之相比的痛苦,僅僅只是因爲他們被選中了而已。
所以才承受著這個痛苦。
「但…本大爺可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萊登絲。」
「不管是飛鳥翼也好還是本大爺也罷,只要你還留有一口氣,我們就會救你的。」
「所以不要放棄。」
昏暗的病房内,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溫格爾的側臉。
「——因爲只有你自己的意志,能夠拯救你自己。」
病房内的溫度調得比其他房間還要高一些,是爲了照顧到血液無法輸送到全身的溫格爾。這樣溫暖的空氣讓這十天以來熬了好幾天夜的迹部有些昏昏慾睡著。
明知道自己不該睡着,可是卻無法抵擋住那困意。再怎麽說迹部也只是一個15嵗的少年,不管如何勉強自己在連續熬夜以及壓力驟來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說不睡就不睡的。
更何況還是一直處於高強度的警戒中,他的精神或許已經到達了極限也説不定。
迹部幾乎是要閉上了眼睛。只有一絲的毅力還在告訴自己還不能睡着。他近乎眯著雙眼,低垂著看著自己左腕上的手錶的時間。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喀嚓」。
「…Merry Christmas……Rotesie………」
「……wish you to have a……best…wish……」
「…………………」
病房内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呼吸聲和儀器的電子聲充斥在這個房間内。
那是多麽平穩而富有節奏的韻律。
投射在漆黑夜空中的光明逐漸下降。不知又過了多久,那些照耀著夜空的燈光也暫時息了下去,讓夜空重歸它原有的色彩。新月高挂在夜空中,白皚皚的雪花飄落了下來,撒在無人行走的大地上。白日熱鬧的街道就像是從不存在似的,此刻只剩冬風的蕭條。
當外面的世界終于和病房内同步成爲了寂靜的孩子,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少女的心臟跳動著。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
突然一個極高的曲綫划過心跳的電儀圖上。
「咚咚」——
再一次的,那加快了的心跳,明白的顯示在了儀表板上。
「咚咚」——
接著,少女那緊閉的雙眸顫抖著。
纖長的漆黑睫毛就像是從千年沉睡中蘇醒過來一般,顫抖著,並逐漸的向上揚起。
那仿佛黑燿石一般的瞳孔再一次的望向了這個世界。
落入她眼中的,是那熟悉到不能自己的黑暗。
呼吸依舊緩慢的進行,心臟也終究回歸了緩慢的步調,雖然眼前的只有那昏暗的天花板,但溫格爾就是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而不需任何人來向她説明。
她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看。還未適應過來的她所能做的只不過是等待這樣簡單卻浪費時間的事情。
等到她的眼睛終于再度適應了黑暗,而她的心肺適應了她呼吸的需求,她僵硬的想要將頭轉到一邊去,想試試自己到底能否行動。
當她已經可以在黑暗中看清東西的眼睛在轉向病床的左邊時,落入她眼簾的那個人,早已進入沉睡之中。
看著那本該是打理得好好的,理應站在聚光燈下向著世人展示他的驕傲的那個人,此刻卻只是穿著能夠保暖便足矣的衣服,雙手抱臂曲著身子委屈自己坐在一個並不怎麽舒服的椅子上入眠。
一點也……不像他。
然而他……卻甘願爲了自己這麽做。
漆黑的瞳孔不知爲何感到有些酸楚。
溫格爾想,或許她被感動到想落淚了。
銀灰色的發絲,標誌性的淚痣,白皙的皮膚,矯健的身軀。
溫格爾想把迹部景吾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眼中。
她只是這樣靜靜的…靜靜的看著迹部;而迹部則是靜靜的…靜靜的坐在那裡沉睡。
接著溫格爾感到心臟的一陣抽痛。這種痛覺並不陌生,那一直都是自己身體準備發作時的前兆。那種仿佛有人握住自己的心臟,狠狠的將其捏住不放的痛楚,至今爲止到底經歷了多少遍她並不清楚。
可是這一次的痛楚,她很明白,將會是最後一次了。
她壓下自己想要縮緊身軀的衝動,一手緊握胸口,一手將自己面上的氧氣口罩給拿了下來。
她用左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平坐在病床上。
用左手輕輕的將自己曲折了的左腳給緩緩移到床緣邊,而大腦不斷的給自己下命令讓麻痹了的右腳也移到床的邊緣。
拔掉自己身上所安插的任何針管。
緊握病床邊緣的扶手杆,溫格爾試圖靠著這十天以來不曾活動過的身體站立。
「唔………」
因心臟的疼痛以及身體的不適,溫格爾的臉上留下了大滴的汗水。
靠著意志力,她扶著把手站了起來。
她望向迹部。
内心所希望的,只不過是想要縮短一點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
只要一點……
只需一點。
這章的關鍵詞「等待」「時間」「後悔」「不甘願」,其實說真的在寫的時候仿佛就在說我自己一樣。
「我只需要,和完整的未來相比,渺茫的像是一粒沙子一般的時間。」寫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的心臟也會抽痛得想哭。希望能夠把這句話中那種飄渺希望的感覺傳達給各位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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