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心轮》江佑鸟

2、【贰】

　　（一）
　　今天房子里很安静。打扫的保姆已经走了，原本应该活蹦乱跳的小哈士奇被父亲借走，母亲也已经整理好包包独自远去上班。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

　　14岁的生日。

　　但是他们都忘记了。不过没关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想起来，然后领着我一起去外面豪华的餐厅里吃饭。
　　我趴在桌子上，偏着头看手中的书。
　　《小王子》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触。
　　手上的这本，是表姐送我的珍藏版，我前几天才收到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我哼着歌，伏着的身体随着口中的调调摇摆起来。

　　说不定父亲很快就会回来了，母亲也会很快回来。他们可以一人拉我的一只手牵我到外面去。这样我也就可以快快乐乐的过我14岁的生日了。

　　听阿鸦说，14岁的生日是特别重要的，爸爸妈妈都是不会忘记的。
　　所以我的14岁生日，他们也一定不会忘记的，上次父亲还领我去一个姐姐的14岁生日的酒席，还笑着对我说，到时候一定也为我办一个这么大的宴会。

　　我翻过手上的一页，笑着抖着自己的腿。

　　我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也没有看时间。只是知道手中的书已经看完，嗓子有些干哑得哼不出歌。窗外的阳光也逐渐变得柔和颜色越发深沉，从窗帘悄悄钻进。
　　我低头趴在桌上上，百般无聊地玩着手指。
　　房子里都静悄悄的，我好像可以听见楼下厨房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中，水滴砸在水槽里的声音。

　　我抬头，然后起身，把房间的窗帘拉起。

　　我房间的窗户是可以看见我们院子的。

　　父亲是开车去的，总会再开车回来。

　　父亲回来了，母亲也一定会回来。没准母亲还会给我带一个大大的蛋糕。

　　我打起精神，又重新拿着《小王子》，准备再看一次。

　　（二）
　　我揉揉发酸发胀的眼睛，眼皮有点抬不起来。

　　而当我的指尖划到地213页的时候，我才隐隐约约听见小轿车喇叭的鸣声。
　　我兴冲冲地拿着书，光着脚踝往窗边走。

　　我把窗帘慢慢半掩上了，只侧出一些身子。因为我想看看父亲究竟有没有我所想的买了一个大蛋糕，母亲有没有一同回来。

　　先看见的，是父亲最喜欢的黑色奔驰，然后••••••

　　我看见一双亮红色的高跟鞋落地。

　　因为我在逆光处，在我看来，那双高跟鞋在通红得夕阳下显得犹为刺眼。

　　那不是我母亲的鞋子，我非常肯定。
　　我朝窗帘一边又缩了缩。

　　那个女人是谁？
　　我虚了虚眼，隐藏在窗帘下的一只手紧紧捏着那本精装收藏的《小王子》。

　　不一会，穿着西服的父亲下车了，他走到那双高跟鞋落地处，把手伸进了车厢。接着，我看见他抱出了一个孩子，女孩子，8、9岁左右。

　　女孩子抱着母亲给我买来的，小小的哈士奇。

　　他把那个女孩子接抱在肩上，他那覆着被慰得不见一丝褶皱的黑色西服上。

　　那是我从来没有爬上过的高度。即使是在年幼的2、3岁时。

　　我又虚了虚眼。

　　接着，一个长相清纯的女人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她是那双红色高跟鞋的主人。

　　她左右望了一下，然后似是有些紧张的仰头对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轻轻笑开，一手搂紧肩上的女孩，一手握紧女人的手，又低下头说些什么。

　　我离他们太远，无法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只隐约看见，那个女人，绽放出一种灿烂的笑靥。父亲牵着女人的手，抱着小女孩往屋里走时，冷冷的，带着警告的往我这边的方向瞟了一眼。

　　我紧捏着手里的书，甚至在不知觉的短时间里失力把几页书纸已经捏烂。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事情。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书房公式化的商议。
　　我只是天真的以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们一定会为我庆完生日再离开。
　　我只是天真的以为••••••他们还没有把我抛弃。

　　看着那个女人小鸟依人一样地紧贴着父亲的手臂，父亲展露出从来都最吝啬的，现在却大方挂上的笑容，还有他肩上逗弄着哈士奇笑嘻嘻的女孩子。

　　他们走在夕阳之下。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些晦暗的阴影似乎在冥冥中融合在了一起。

　　他们就像是一个正在漫步着的小家庭。让人感到，无法插足。

　　我笑了，使劲拉上窗帘。手臂像甩掉垃圾一样的，用力把手上的书扔在地上。

　　几页捏皱烂的书纸，飘飘然脱离书梗，散落在红木板地面上。就像是因凋零而脱离花托的花瓣，永久蜷缩在地上，苍白又无力。

　　我14岁了，童年与青年的分水岭，今天是我的生日。
　　也是在今天，我正式告别了我那个早就支离破碎的童年。

　　我走到书桌下套上鞋子，看着桌面上照得呆板的全家福，笑意越来越深。

　　我拿起书桌上笔筒里的钢笔，取出书架上的一张白纸，笑着写了一句话••••••
　　随后，随手把笔扔在地上。

　　钢笔杆冲碰在地面，发出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久久萦绕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