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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之二十一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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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归想,面对生活的时候,还是温饱来得重要。
  有之前接手书馆的经验,他在城镇上一间书馆里找到了份整理书籍和核对出入的活计。老板待他还算和气,就是工钱克扣得比较多,自由时间被压榨得比较狠。
  这天老板又弄了一批新书回来,他整理好了当日借书还书的清单才惊觉光线昏暗,竟已日沉西山。他把书摞好在柜台上,准备关门到隔壁吃点东西,刚低头把前台抽屉锁上,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很漂亮的一只手,指骨分明,干净修长,看上去相当养尊处优的一只手。
  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去,来人裹在厚重的披风里,脸被遮了大半,只露了一双晶亮的眼。
  “我想借一本书。”声音很轻,带着低低的磁,说不出的好听。
  “呃,非常抱歉,先生,现在打烊了。”莫名有些慌乱,那声音落入耳里就像拨动了一根弦,仿佛心尖都颤动起来。
  “噢,是吗,那还真是遗憾。”似乎是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却有种是笑着说话的错觉。
  他简直为不能破例登记而觉得愧疚,忙说:“您要借什么书,可以先留下名字,明日来取时会方便些。”
  “书的名字啊……”来人凑近了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柔软冰凉的触感,他打了个激灵。
  于是这算得上轻佻失礼的行为迫使他抬起头。
  外面暗红的光逆着门框透进来,馆内更见幽暗暧昧,因而那双很亮的眼在视线里愈发清晰。明明近在眼前,可就是看不清,甚至它的形状和颜色,都模糊在一片晦暗里。
  等他回过神,天色已沉,太阳早敛了红裳,却是夜了。
  哪还有半个人影?
  摸摸下巴,似乎那柔软冰凉的触感还在,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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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进入的这个城镇,显然比之前的要繁华得多,擦肩而过的人衣着看上去都很不错。、
  翌日,神色不宁,不住向门口眺望,来来往往的人,却没一个是他要找的。
  虽然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曾有人进来,在打烊的时间里,说了两句半就了无踪迹。
  他始终没有看到。
  那人也没有再出现。
  日子悄无声息滑过,又如深井里的水般,枯燥平静。
  除了偶尔的恍惚里,会不经意地想起双模糊的眼。
  明明没有看清楚过,偏又觉得,梦一般美好。
  明明对视在一片昏暗里,联想起来总会觉得,应当有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穹。
  而又应当是,不可触碰的,遥远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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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不得不承认,人的一生,所要经历的,所要走的路,或顺利或坎坷,或安稳或颠沛,还真要归结到“命”上。
  仿佛每次在他有心安稳下来时,便会滋生许多事端。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新任魔族首领似乎很有两把刷子,据说是和妖族达成了什么协议 ,魔族的大军竟然就呼啦啦开到了河边,准备把人族一并吞了。
  战火就这样烧进来了。
  他看着老板变卖家财,打理物品,携妻带子,扎入逃难的人群里,跑了。
  书馆的招牌被取了下来,招牌后面的横梁显得特别新。
  他站在这横梁下,门口是不断跑过的,背着行李,拉着手的人们。
  一种很深很倦怠的寂寞。
  他想,他又是一个人了呢。
  噫,怎么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呢。
  天真懵懂的,小小的女娃娃,头上梳的辫子,像鸟儿张开了双翅。
  他为这奇怪的想法摇头,很轻柔的风刮过脸,很轻柔的,寂寞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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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随着人群离开。
  他大胆猜想,魔族首领要的只是这块土地的所有权,并不关心土地上居住的是哪个种族,因为至今没有屠城之类的消息传过来,那些被攻占下来的城池也不过是插上了魔族的旗帜,宣告所有而已。
  当然人族在魔族治下可能被划为下等,受到压迫,但这是没有资格抱怨的事,毕竟实力不足。
  在他看来,一个没有足够实力和武力的种族,面对另一股比它强大的势力,能做到的,要么反抗,要么屈服。
  而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块安身立命之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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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划分南北的长河,自西向东,昼夜奔流不息。
  沿岸是碧草青青,风吹过的时候,会波浪一般高低起伏。
  战争不能阻挠它们肆意抽芽生长,自然从来是超脱而无情的存在。所谓物是人非,这汩汩长流,这青青碧草不知见证了多少时代的变换,红颜白骨,且冷眼看它向东奔流,看它春风吹又生。
  他特别喜爱山丘上的一棵树,不是很高,却足够粗壮,枝繁叶茂,伞一般撑出大片荫翳。
  他尤其喜欢靠坐在树下,翻一本书,午后阳光透过枝缝洒下星星点点,即使没有温度,也会觉得满足。
  依然是一个人的孤独与静谧。
  所以战争也并未改变什么。
  要说有什么不寻常,倒是最近他常常见到一只有着血红眼睛的,疑似为犬的生物。因为它那奇特的眸色,他还专门带了几片自己都舍不得的熏肉去逗弄,结果它非但不领情,还颇似受了很大屈辱般向他发出低沉的龇牙咆哮声,万幸的是没有扑过来咬他。他把熏肉捡起来拍拍干净,呃,不能浪费……
  再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是斯文秀气的青年人,眉眼精致,发色是纯正的金色,眼珠湛蓝湛蓝的。
  “下午好。”青年人对他笑。
  那时他照例靠坐在树下,忽然听到问候的声音,还真是吃了一惊。
  抬头就被眩花了眼。
  他没有作声。他在想,仿佛整个世界的光芒,都落进了那双眼睛里。
  而这样一个斯文秀气的人,竟然是魔族首领。
  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答应吧,答应吧,成为这个人的大贤者,守在这个人的身边,直到……
  直到……
  这个人的微笑干净又温暖。
  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带着低低的磁。
  这个人向他弯下腰,庄重而邀请的姿态,掌心相触,柔软冰凉。
  ……
  于是另一段历史的开端。
  真王和贤者。
  或许是第一次离别。
  在这或许的第一次离别里,或许的第一次相遇骤然清晰起来。
  大贤者把真王的魂灵小心护在怀里,想起了双黑的诅咒,忽然微笑起来,问,那时黄昏,出现得莫明其妙的人,是你吧。
  无穷止尽的岁月,有限又无限的记忆。
  应当是一个有明媚阳光的午后,天空是洗涤过一般的澄澈湛蓝,河畔青青碧草,随风摇曳。
  那个人伸出手,眉眼一弯,容色奢华,身后三千繁华尽散。
  遥不可及的温柔却又是实在地握在了手中。
  而那记忆之外的,遗留在远古众神中的聚散合离。
  愿之所偿不能守。
  又有谁,知道呢。
  (往世录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