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头》大侠请留步

1、1

　　一．
　　你在我左后方，还没露脸，我就认出你来了。

　　二．
　　再回头的时候，你还站在大橱窗前看着那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手办。我在三步外看着你的侧影，很矫情的在内心勾勒出“幸福”、“永恒”的字样，觉得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你。

　　你说，以后赚够了钱也要开一家卖周边的，每天就这么看着也开心。

　　我说那我就在你旁边开一家漫画店，顺带买卖蛋糕甜品，终极至尊蛋糕叫“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就像美少女战士变身时说的咒语，说完就会穿上水手服战衣，镶有魔法宝石的额贴，所有破坏美好事物的黑暗力量都会被消除。

　　“你说你回来之后，我们会不会为了咸甜豆腐花而开战呢？”

　　“想什么呢你。”

　　未来啊，想我们的未来。

　　三．
　　我一点都没有后悔，一直都没有。

　　那时候我站在你学校门口，看着校道两旁高大的树木，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一地金琐碎。我想象着你从中走来的身影，一帧一帧的慢镜头，细微到摆手抬脚的每一格动作，眼角眉梢的神态，都能从过去相处的记忆中提取模板来拼凑，拼凑成一个踏着光与影，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的你。

　　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你在图书馆，明天要考试。你们本硕连读的功课很重，每年都有淘汰的名额。

　　我突然想起某朝某代的某个潇洒名士，在雪夜起兴访友，但是未至而返，人家说，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也就无须相见。

　　我在看到你的学校时便有些意兴阑珊，总是单方面的享受过那份计划时的兴奋和车途中的期待，结局也就不那么重要。可是如果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来到你学校门口然后又默默坐车回去的话，我还没到王子猷那程度。

　　我说，我在你学校门口呢，不见一面么？

　　要不我打晕你们一个同学，拿走他的校卡混进图书馆？

　　你在那头笑了一下，然后说，你别乱走，等我一下。

　　“哎。”我叫住你，“你们自习室在哪呢，我去参观参观。”

　　因为正值小长假，自习室里没什么人。我在走廊上等着你，看到你骑着单车过来，我还没坐过你单车后座呢。

　　“真厉害，你居然找到路了。”

　　“我自带地图，还用了自动寻路，在这里插个旗，下次就能直接飞来了哈。”

　　“作为奖励。”你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那包还是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买的情侣包，然后把书递给我。“你说在我的周边店旁边开卖蛋糕的漫画店的，这书可好了，彩页，又详细，打算暑假带回去给你的。还有刚刚在图书馆借了本小说，怕你无聊。”

　　我粗略翻了翻那本蛋糕烹饪书，其中几页还夹着你写的便签，“这个看起来就很好吃，先学这个”、“这个也快点学”、“芒果可以尝试一下换成榴莲嘛”。

　　以及，“终极至尊蛋糕——我喜欢你”

　　我看着你认真看书的样子，就像时光倒流一般退回到高中，那时候你坐在我左手边，中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过道，我也时常这么明目张胆的看你。

　　你说，“你这么盯着我看，我怎么复习。”

　　你看，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如果当初我让步或者你妥协，那么这种在自习室复习兼拍拖然后成为情侣去死去死团讨伐的对象的事情就会是日常小事，在饭堂里校道旁宿舍楼下，你对你的新朋友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我对舍友说，我家那位在隔壁上课呢我等他下课一起吃饭所以你们先走吧。成为八卦党口中“一起从外省考来的呢好幸福”的一对。

　　而不是坐十几个小时的车，来自习室看你的侧脸。

　　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坚持，既已同心相守，又何须形影不离。

　　四．
　　倒是我哥哥很后悔。

　　直到后来他安顿下来，我们坐在自家小院里为坐月子的嫂嫂准备做猪脚姜的时候，他还在说，如果当初他早一点回家照顾婆婆，那么我就可以和你上同一所大学，也许比他们更早走到这一步。

　　然而大多以“如果”为开头和以“那么”为转折的话之间是没什么逻辑的，越是在乎，就越没逻辑。

　　又不是一早内定好的男主主角，谁保证能一直幸福快乐在一起呢。

　　而且，和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年少就放弃学业而背起家庭重担的哥哥比起来，我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这么安慰哥哥，和自己。

　　你跟我哥哥没见过几面，都是婆婆告诉他的，婆婆很喜欢你，所以特别为我感到惋惜，同时又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

　　我以为爱情是万能的，任何分开的缘由都只是不够深爱，从来就怨不得任何第三方力量。

　　恍惚间想起冬天的时候，你拉着我的手塞进你大衣口袋，那种回暖时麻麻的热热的感觉，指尖仿佛有针刺的轻微疼痛。

　　此刻却只是因为被姜汁刺激。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那么你只会是成绩排行榜上我想超越的一个名字，毕业之后连你新换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存，□□上在高中同学那一分组里聊天记录为0的好友。如无意外，会在毕业后第二年听到你的名字时有一丝犹疑地和印象中的脸对上，寒假同学聚会分隔坐在长沙发的两端，你点的一首合唱歌我刚好会唱但是麦克风不在我手里，然后在第五年看毕业照时不翻到背后看名字都不记得你姓甚名谁，最后在第七年，成为在街上擦肩而过都认不出彼此的陌生人。

　　而不是想要把余生相许的对象。

　　五．
　　有一些东西永远都想不明白。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们为班主任庆祝生日，大家又回到学校转了一圈。那时候大堂两边的排行榜已经换过了，是我们那届毕业生的高考分数和录取学校的排行，大家都挤在那里看，你碰了碰我的手，说，你看。

　　我们是同分，本来是可以排到一起的，但是因为录取的学校不同，所以被同样是这个分数这所学校的一个名字隔开了。那时候觉得没什么，稍微的一点失落也因为你的一下触碰而退却。

　　后来，我又回去了一趟。

　　排行榜上早已换了一批人的名字，只有在优秀教师那一栏认出几个因为名字谐音而改过花名的老师，处处花鸟树影，回首好像已经隔了很多年。

　　那天我遇到了当初同样喜欢你的女同学，她就在高中教书，关系不算太好呢，高中的时候就不太好，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也喜欢你的时候就有过“什么嘛……凭什么……”的想法，这种说不上情敌却依然从心底冒出的厌恶感更是在日后支撑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于是在高中时代根本没法好好相处。

　　这时候我们却不约而同的谈起了你，十年前的你，才发现吸引着我们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你们那时候啊，地下情搞得那么隐秘，害我还在喜欢着他，日记都写满一本了，到后来才发现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那时候我就很气愤啊，什么嘛，凭什么和他在一起。”

　　“所以才会说那么幼稚的话呢。”

　　——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你们能考到同一所大学，你们这种小情小爱，异地的话肯定就完了！我等着看你们什么时候分手！

　　“后来知道你们考到同样的分数却没有报同一所大学，我还以为你是和我斗气，要证明给我看你们的感情无坚不摧。”

　　“再后来，自己也开始谈恋爱了，才发现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好让人讨厌吧，说出那样的话。得知你们分手，我还特别特别内疚，想着如果当初没有说那样的气话，那么你们就会一直在一起吧……”

　　你看，连这么不相关的人都在自责。却从来没有人提出你为什么不能为我停留。

　　“可是……为什么你们最后分开了？”

　　原本以为只是四年，很快就会过去了，可是后来才知道，是七年，甚至更久。

　　六．
　　这次见面，是在小学里。

　　我还在照看着在走廊上玩闹的小朋友让他们排好队，一抬眼就看到了你，那时我头发有点散开了，满脸的汗，一点都没有“势必要你觉悟到当初不要我是瞎了狗眼”的气势。

　　我有点迟疑，所以在叫出你的名字时，尾音都有点颤抖。

　　“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呢。”通常都是这种开场白吧。

　　“嗯，原来你在这里做老师。”

　　“没想到吧，我居然做了小学老师。”

　　“不会，你以前就很喜欢小孩，你还记得吗，我们放学回家经过幼儿园，你都喜欢看人家小朋友玩。”

　　“那……你赚够钱了吗？”

　　你记得我经过幼儿园会停步，那是否记得曾经说过那句半开玩笑的话。

　　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矫情，于是我又立马接着问你怎么出现在这。

　　你倒完全没留意我那句话，你说你过来开一个学术研讨会，正好有空，过来接你的小外甥。

　　分开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就像你读完研究生决定继续读博，然后留校，成为一名大学老师，要带几个研究生，还要给大一大二上课，这些我都知道。节日里群发的祝福短信，你的那条是另外再写的，尽管也许在你看来跟群发无异。我当初要辞掉杂志社的工作，你也给过意见。电话里，短信里，礼貌客套的说着“谢谢”、“那不打扰你了”的话。

　　当初并没有说“我们分手吧”。

　　只是那个固定通电话的晚上，双方有了一段空白之后，你说，你接下来要跟老师到山沟沟里调研，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用电话，不如我们趁这时候，暂时分开一下。

　　在这之间，在为电话费发愁到后来为话题发愁的这段时间里，是什么不可抵挡的力量在作祟？

　　不是想不明白。当我从梦境里走出来，带着类似时空交错而产生的恍惚感时，当我再次走过那些大街小巷看到大橱窗映出我一个人的身影时，当我在小学一年三班门口看着你走来时，我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想承认。

　　居然是这样啊。

　　我原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能天天见面，不能在第一时间把所有心事和你分享，不能及时得到鼓励与安慰，哪怕只能在小小的电脑屏幕里看到你，隔天早上醒来翻遍被子找到手机看一句迟来的“晚安”。但是，原来要花比我想象中更大更大的力量，去长久地填补这段经纬之间的距离。

　　当初所有的自以为是理直气壮，此时都如同巴掌响亮的拍来。

　　这时你说，“我小外甥在三年一班，在几楼？”

　　“二楼。”

　　我指了指二楼最边边的教室，阳光刺得我低下头来，正好看到我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像两摊被火烧剩的灰烬。

　　七．
　　你在我左后方，还没露脸，我就认出你来了。

　　因为这是在我的梦里，梦里，你永远是十七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