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闲庭不知君》鼎小悔

13、闲庭无梦（3）

　　第二天上班，我在二楼的厨房碰见了叶深。一周不见，她的脸色苍白了很多，没有一丝血色。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乳白色的咖啡杯，杯中褐色的液体微微晃荡，泛着一波一波的涟漪。
　　“学姐没休息好么？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叶深勉强笑了笑：“最近在谈一个很重要的案子，比较忙。实在不好意思没有怎么照顾到你。你都还习惯吗？”
　　我点点头，还没说话，她却急着看了看表。
　　“我还有个会，要先走了。你，凡事多留个心眼。”
　　她这句话说的很诚恳，诚恳的有点不像高高在上的叶深。我正准备道谢，她却转过身。然后我听见她高跟鞋的咚咚声，消失在办公室彼端。
　　午饭的时候，竟然又遇见了蒋绍仁。我买了海南鸡饭。他买了葱汁排骨。我们坐在MonoTech大楼外的石桌上，很自在的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蒋绍仁今年二十三岁，比徐君之小了整整六岁。他说他和徐君之是老乡，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徐君之的身后打杂跑腿，帮他忙前忙后。我发现蒋绍仁每次说到徐君之，眼神中总会绽放出一种特别的光彩。那不仅仅是欣赏，而是一种灼热的崇拜。
　　“我十八岁那年考了中国科技大学，但我没有钱去。是徐总找到我，资助我，还一直鼓励我。”蒋绍仁喝了口茶，眼睛亮闪闪的。“我真的非常感激他。”
　　我坐在他对面，不知道说什么好。依我之见，徐君之怎么看，也不像良善之辈。
　　“虽然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无法了解他。但是我相信他，不管徐总选择去做什么。邱小姐，你也相信他吗？”
　　我愣了愣。
　　我相信他吗？我甚至，一点也不了解他。
　　“我不知道……”我小声的说了句，又埋下头吃饭。
　　蒋绍仁也没有再多做纠缠。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MonoTech都沉浸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之中。尤其是徐君之，一张脸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容。每天都有无数的高管进出他的办公室。成堆成堆的合同叠摞在我的办公桌上需要整理校对。我日夜不休的工作了三天，才搞明白他们最近在忙的那个案子，原来是KaizerPharm的收购。MonoTech财大气粗，想把Kaizer纳归麾下。Kaizer自然不肯。
　　周丞在Kaizer工作，我知道他们的实力不浅，跨国合作颇多，绝对不是三两下就可以对付的小公司。MonoTech在打一场硬仗，也难怪徐君之每天没个好脸色，叶深瘦得连骨头也不剩。
　　我知道他心情不佳，于是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害怕触到了老虎尾巴。但他却根本没有时间理我，连我端茶送水的时候，头也不抬一下。
　　星期五下午，业务部的David神色匆匆的跑到我们办公间，一脸惊恐地压低了声音说：“Kaizer收购案谈失败了。徐总心情非常差，你们都小心点，看脸色行事。”
　　办公间立刻炸开了锅，众人都非常诧异。一边讨论着徐君之自从上任以来就没有失败过，一边纳闷这次他为何如此冲动。
　　我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徐君之的座位上此刻空空如也，我不禁想起这两周他伏案工作一动不动的场景。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该多么失落？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徐君之回来了。黑色的西服仍旧笔挺，头发却没有一丝凌乱，但眼神里，却有种掩不住的疲惫。
　　整个办公间鸦雀无声。他穿过众人的目光，我的身旁，推门，关门，坐下。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心情颓然。然后他就一直那样靠着椅背，斜斜的坐着，像是在小寐。
　　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做好手上的工作。可是每过五分钟，我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的飘向他的方向。而他，竟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背对我，一动不动。
　　这样心不在焉的校对完文件，已经七点多了。整个办公间变得空落落的，只剩下两三个同事还在收拾东西。我的肚子很饿。我想徐君之也一定饿了，于是我拿出早上买的芝士蛋糕，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没有反应。
　　于是我推开门，说了声：“徐总，我进来了。”
　　他仍旧背对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把蛋糕放在他的桌子上，走到他的前方，小声说：“徐总，吃点蛋糕吧。”
　　他闭着眼睛，睫毛垂下来，显得温柔。胸口起伏，呼吸却很轻。他的双颊染着一抹异样的潮红。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吓得立刻缩了回来。
　　好烫。
　　“徐总……徐总，你发烧了。”我推着他的双臂。
　　他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蹙了蹙眉，就像是小孩子被惊扰了一场好梦一般心存怨念。
　　“徐总，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不……不去医院……”他抓住了我的手，指尖冰冷：“我要回家……”
　　“不行，一定要去医院。要不我给James打电话？”
　　“不……”徐君之睁开眼，很朦胧。那漆黑的瞳仁此刻泛着一层氤氲的水汽，让我看不清他的情绪。“让我回家。邱闲庭，我要回家。”
　　他捏住我的手指，没有温度，没有力气。但他的语气，仍是天神般的不可抗拒。
　　我终于软了下来，安慰一般的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的说：“好，我们回家。”
　　于是徐君之揽着我的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有余，我顿时感到身体左侧沉重的压力。
　　刚才清东西的两个同事，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能拖着徐君之，脚步缓慢的下楼，打车。
　　回到他的豪宅，阿梅和Jennifer都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接过他，扶他上楼休息。我也随着他们上了二楼。
　　徐君之的房间布置的很简约，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造型很奇特的娃娃。在光影里，显得颜色杂乱，红一块，蓝一块。我走近，却发现这原来是个瓷质的娃娃，触手光滑。娃娃的眼睛亮闪闪的，楚楚动人。我不禁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真没想到，徐君之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在房间里放娃娃。
　　这时候，他却浅浅的呻吟了一声。
　　“水……”
　　我把杯子递到他面前。
　　他张开眼，坐起了身，接过杯子，却不喝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修长而棱角分明。他只是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的双颊泛着一种奇异的红色，眼神却莫名地温柔，像是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双唇。这一切，随着他的不断靠近，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他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脸颊上，有种酥麻感，让我眩晕。我忽然就不能动弹了，只能坐在他的身前，让他修长的手指，固定住我的后脑。
　　我知道此刻我体内的肾上腺素不断在分泌，血压升高，心脏可以蹦跶出胸腔。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我还是让那双毫无血色的唇，碰到了我的。轻轻的，凉凉的。
　　我睁着眼睛，他也睁着眼睛。仿佛如果闭上，这一切就都只是我们的幻觉。
　　然后他放开我，没有一丝粗暴与留恋，只是微微笑了笑，眼角也湿了。
　　“谢谢你，许佳”他说。
　　然后轻轻把我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