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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五章 暗箭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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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
      南城乃两江交汇之处,无数的店铺均位于此地,商船和货船真正是如川流不息。本以为刘老七在这里怎么有应该都点名气,却没想到这南城竟是如此大的一片商贸交易之所。问起刘老七来,人皆不识。最后,有人指点青泠数人到了一条较大的街上,相邻十数家全是漆器铺,这里临江有船,铺后有房,应当算是一个大的漆器交易之地了。
      厉龙又拦住一人相问,这回此人一听刘老七之名却是神色慌张,口称不识,急急走开。青泠在一般冷眼旁观,心中雪亮,这刘老七想是出事了。他径到旁边漆铺中询问伙计,伙计见青泠人物儒雅,不敢得罪,嗫嚅再三终于说出了刘老七的铺子所在。
      刘老七倒真是没有说谎,他的确有一家漆器铺子,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有这么大。相当新的铺面,有平常铺子两三家的样子,门前两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更有一条青石台阶延伸到江边码头。单看门口磨出印来的石板便能知道,这家铺子的生意应该已是通达三江了。
      奇怪的是,如此大铺面,门前却无客商,在这人来熙往的集市上显得极为冷清。三人对视一眼,情知出事,直接便往铺里行去。到得跟前才发现,门里门外竟是一片狼藉,大的漆制家私被推倒一地,精致的漆器四散,甚至被人踩得稀烂,地下还泼撒了一些五彩斑斓的东西,似是漆料。几个伙计模样的正在清扫收拾,一个个鼻青脸肿,气愤不平。
      青泠等三人一走进去,便有人上来迎着,很客气地道,“今日小店不开张,客人请到别家去办货,以免耽误客人的时间。”
      厉龙摇摇头,“我们非是来买漆器,刘老七请我喝酒,我就来了。”
      正在扫地的一个人认出了厉龙,当日正是他陪刘老七在江边小镇喝酒,他扯住厉龙的衣袖,声音有些哽咽,“七叔被人害了。”

      厉龙等三人被引入后面的房间,刘老七正躺在一张榻上,头大如斗,前日所见的一张脸已肿得不成样子,眼睛被极度浮肿的眼睑遮盖得不见踪影。厉龙大吃一惊,那带路的家人掀开被子,被下刘老七身上未着一缕,肿胀如球。身上更是布满赤红色大片的疹子,胸腹处还有或大或小的水泡,渗出清清黄黄的液体,而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溃烂,情形恐怖至极。
      被子被掀开,刘老七簌簌地抖了起来,家人赶紧把被子给他盖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七叔,那日水上遇到的壮士来看你来了。”
      刘老七挣扎着想起身,但肿胀太厉害,动身不得。厉龙赶紧道,“你别动,躺着说话。”
      “唉,兄弟见笑罗。”刘老七的声音沙哑着,极为无奈,喉里呼呼地响。
      “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久走夜路要撞鬼。这是我们采漆人的命啊。”刘老七喘着气,叹道,“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也就是一天前的事情。”
      “我只比兄弟早到两天,这次从山里带回来了一批新漆,生漆这东西,见风就硬,再不能用。所以我才一路赶急赶忙地,要早点回来调色,上器,以后就可以慢慢细作不用着急了。”
      “最近漆器愈发紧俏,不单是以前巴、楚等地的商人,就连秦甚至更远的吴越之地都来我们成都来买。过了一个冬天,漆器早就没得了。漆嘛,都是出在夏天,现在才刚到谷雨,哪个手里头都没有漆料。哪个能搞到生漆,哪个就能拉到大客商,那就是一年甚至一辈子的生意。”
      “百里千刀一斤漆啊,而且时令不对,哪有那么容易弄到生漆?多亏我跟山里是过命的交情,我亲自去,这才搞到一些,急急地运回。一路急赶,到家时已是深夜,我也就没有开罐,把生漆直接放到架子上,哪晓得,昨天一大早刚从架上一拿,生漆就他妈的全部倒下来了。”
      “生漆不是见风便硬吗?是有人想坏你的生意吧?”厉龙问道。
      刘老七的声音里不是惋惜,而是愤恨,他如回光返照一样,面上现出一阵红光,本来几乎接不上气,现在竟吼了起来。“那龟儿子是想要我的命!”
      旁边的家人低声道,“这漆是算好时间打开的,就等着七叔去取,如果前晚就开罐,漆最上面的一层早就干了,也不致浇七叔一身,弄到现在这般田地。”
      房里只听见刘老七沉沉的喘气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道, “兄弟不是漆行中人,不晓得是正常的。这生漆加色造成漆料之后,虽然还有怪味,但毒性已经不重了,只有刚割下来的新漆,毒性最大。兄弟,你不晓得啊,这割漆人,苦得要命。漆树是苦树,年年挨千刀,割漆人造孽,也没得个好死到床上的。”
      刘老七不禁唏嘘,厉龙一向性急,这回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插嘴。
      “漆树的树汁便是生漆,漆汁最粘,溅哪里粘哪里。溅在衣衫上洗不下去,溅在手脸也洗不掉,衣服不会中毒,人身上着漆汁就要中漆毒,轻的烂皮皮,重的肿成球,浑身长疮,不久人世。那么大一罐生漆倾头倒下来,老哥这身上哪里还能有好的地方?也不晓得还挺得了几天?嗨!搞不好明天的太阳就看不到了罗。”
      三人默然不语,这开罐之人真是心狠手辣。整个房内只听得见刘老七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全身浮肿,他的呼吸相当艰难而且痛苦。
      若水忍不住插嘴道,“七叔你既然知道这漆有毒,难道采漆人就没有办法?有没有郎中可以医治此毒?”
      刘老七再喘了一会儿,苦笑着答道,“要是有办法就好了,这就是采漆人的命,我本来以为自己离开了漆山,也就逃离了这命,哪想到逃不过的就是逃不脱。”
      若水心下恻然,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却无言以对。
      厉龙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为何要害你?门口的一片狼藉又是怎么回事?”
      刘老七的声音怨毒起来,“没得别人。这条街上有一家最大的漆铺,叫啥子狗屁的‘成器’,一直都是他们一家说价,说多少是多少,否则全街都不许卖给那些商人,别人也只有听着,没得说话的份。我来了之后,不想跟他们一起坑人,我这铺子又大,那还不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以前他们也找了些地方上的痞子们来闹事,他们哪晓得在漆山那边我还算是个混的,三五个人根本近不了身,他们也就只好忍倒。昨天早上我刚刚中了漆毒,今天就有人来找茬相打,最后就砸了铺子。”
      “官家就不管吗?”若水又插了一句,接着便发现厉龙像看白痴一样地望着她,翻了翻白眼。
      “妹娃娃好天真!”刘老七苦笑道。
      若水闭嘴不语,是啊,若有官管,尹家那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如何会全族全村几乎无一幸免。这人世间的世道啊,就是没有王法。

      青泠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方开口道,“既是如此,你想不想报仇?”
      刘老七没有见过青泠,但却老于世故,从厉龙对青泠的态度,他知道青泠才是这三个人中主事之人。他愤然答道,“想!哪怕我明天就死,今天也要看到那些龟儿子死到我前头!”
      青泠点点头道,“好!仇我可以替你报,但首先必须找出开罐的那个人。此人能自由出入你家铺子,又对你何时回来,以你的个性何时会开罐等等一清二楚,他比那“成器”可怕多了,此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若水虽然同情刘老七,却带着点欣赏地望向青泠,为什么自己在寒潭的时候没有发现青泠竟是如此深沉,胸有沟壑?看来还是岁月最能造就一个人,时光沉淀下来的,是睿智、见识,宽阔的心胸和冷静的头脑。若水突然想起一事,整颗心便如同浸入了冰窖。
      青泠的确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红儿是他的朋友,而红儿是一块与天地同寿的燧石!我是什么?譬如朝露!若水欣赏的目光转瞬之间变得凄楚,且不说青泠会不会喜欢自己,我宁可他不,否则,那以后无尽的岁月他又该如何度过?

      若水低下头,脑海里却浮出一首古诗:
      “我不敢说我爱你。我怕我说了,我会死去。
      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再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一首曾在当年流传一时,却不知何人所作的小诗,若水细细品味,竟有些痴了。半天,她又是一愣,心下好笑,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想起那首诗来了。那可是相爱至深的女子在表白啊,怎么傻傻地把青泠跟自己给放在一起想了?傻丫头,想什么呢!
      若水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之脑后,抬起头来,又是盈盈一双秀目,却发现青泠正困惑地望着她。她嫣然一笑。
      青泠越来越看不透若水,这丫头古怪极了。说起要替刘老七报仇时,她便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然后不知不觉中,那眼神竟黯淡了,头也低下去了,一付楚楚动人的凄然。谁知过了一小会儿,这丫头又抬起头来,还是往日那种从容和淡定。这丫头,想什么呢?

      青泠心中暗叹,接着道,“你先休息,待会给我们介绍一下铺里的人,便让我们把这个内贼给找出来吧。” 他似乎还有点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说了这许多话,刘老七已极为疲惫,他使劲地喘着,就像喉咙被充血堵住了一样,每次只能吸入和呼出一丝丝的空气。他挣扎着谢过青泠,让家人带三人先去休息。

      待房中只剩下三人一猫时,厉龙望向青泠,神色决然,“老大,不论如何,这事我是管定了。若水的事情我也管,但我一定要先杀了那帮混账。”,他朝着几案恨恨地一掌击下,几案便在三人面前分崩离析,“老子生平最恨暗箭伤人!”
      青泠背着手走向窗前,望着院中还在忙着收拾的众家人,淡淡道,“你不认为这也是若水的好机会吗?”
      厉龙想了一下,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打他的漆器行当的主意,不过,”他坦率地说,“我就不信你能把他的原班人马接过来,哪怕你当着他的面把另一家漆器铺子的人通通杀光。”
      青泠的脸上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谁说我要把他的原班人马接过来?”

      用过晚饭,三人再到刘老七房中探问,却发现刘老七的状况颇为不妙。大约是日间话说得太多,耗了精神,三人走后他便一直昏睡,至今未醒。昏睡中仍听得他的呼哧呼哧之声不绝,更令人诧异的是,他的双手还被白布紧紧地缚了起来。正待询问,一女子从床脚处盈盈而起,此女中上之姿,年方二八,和若水相仿,满头秀发已绾成发髻。虽然满面清泪,凄然欲绝,仍盖不住眉宇之间的一丝明丽妩媚。
      她见三人诧异地看着白布,解释道,“这漆毒让人一身肿胀不算,还搔痒难耐。搔之则疹碎,破出的水流到哪里,哪里便会再起一片毒疹。故老爷让人把他的手缚了起来,以免忍不住时搔挠。”她的嗓音清脆,令人一听便生好感。
      青泠伸手给刘老七把了一下脉,皱眉问道,“他可曾吃过什么东西?”
      “没有。老爷想吃,但别人都说不能吃。”她想了想,又道,“老爷先前实在难忍搔痒,曾喝过一点烈酒,不多,只得几杯。”
      青泠不置可否,却对那女子颇感兴趣,他深深地打量了那女子几眼,似有所悟。刘老七仍在昏睡之中,一无所觉。

      既然刘老七昏迷不醒,自然无法询问铺中内鬼之事,青泠把厉龙留在房中,以防那“成器”铺子再来生事,接着说是要出门走走,便带着若水到江边漫步。
      若水眉间很有些忧色,看刘老七的样子像是不久于人世。且不说是否借助他的力量,单是这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又要死在自己面前,若水便郁郁不欢。莫非,她有点恐惧地想,自己便是一颗灾星,沾到谁谁便会遭到不幸?
      青泠还是老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乎人间万事在他心中都不会留下痕迹。他朝江水走近了一些,波浪起伏,长衣的整个下摆都湿了。望着江水流淌,心中却一片沉静,思感开始随着把衣角溅湿的水珠向江中行去。这水虽不如寒潭之水清冽,却更活跃,充满了生气。鱼很多,日落时分,江上的货船渐少,而一条条渔划子开始靠岸,划子上渔子兴高采烈,满载而归。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青泠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找不到那东西了。和多年以前一样,出了那座无名大山,自己便对江河湖泊之水再无能为力。
      转身上岸,青泠仍不死心,极目望向江边的浅水,江水虽然清澈,但这岸边却多是些泡沫和杂物,看不见下面有些什么。他暗暗嘲笑自己,思感都出不去,目视有什么用?也罢,那就让厉龙来吧,虽然以他龙王之尊,似乎有点大材小用,委屈他了。
      回到漆铺,青泠向厉龙低语几句,厉龙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出去了。青泠走入刘老七的房中,坐在榻边的案前,一言不发,若水自然是一直随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五章 暗箭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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