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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四谛&浮生繁华合篇——曼陀罗华（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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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首可有何烦恼之事？”就像帝如来曾经对他如斯抚触那般，光世模仿着那时的动作搂紧他之肩背的手在帝如来背上来回轻轻拍抚，似想把心中的安慰一下一下揉进他之背脊而让其心魂知晓。
“光世，可否答吾之一问？”帝如来睁开碧玉般的双目，微微退开身看着光世，似有百转千回与那碧绿不尽相同的色彩抹上他之眸眼。
“嗯。佛首且问。”光世读不懂那详和依然的双眼中蒙上的沧桑之感缘自何方他无从知晓的前尘积淀，只知那如这夜色般寂寥的怅然，许是属于面前这无比熟悉亲切之人身上他并不知晓的何种本应入了土的沉渣。从不曾见佛首如此，光世顿感好生心疼。
似是感觉到光世的担忧，帝如来微微收敛住不小心流露而出的沉重，冲那孩子微微一笑，才开口问到，“今日吾巧听到光世曾言，因人心中有清有浊，遂看清是清，看浊是浊；光世又言，人见众生万相，只因人心自信众生万相。可是如此？”
“啊？”原来当他与缘醉莫求言谈至此时帝如来早已经来到了水瀑，光世脸上腾的一红，一阵尴尬羞苦，真是……给逮了个正着。“是。我确是说过。”
“人有众生相，世现生众相。光世且答吾，于汝而言，吾是何人之万相之一？”帝如来微微垂目，似问光世，又似扪心，如有什么浓稠的浆浊粘着在心海，任人如何清扫洗涤却仍徒劳无功，除之不尽，理之不清。
烦恼，又怎会因强行忘却而不再忆起？
“佛首曾对我说过，光世只为光世即可，此话我谨记在心。我也曾说过，佛首即为佛首即可。”光世虽不解帝如来发问之源由，但其间之惆怅困惑虽说定是不同，便却如自己一般执着纠结，其中苦处又怎会不懂？光世坦言回答，“自我记事初起，佛首自始至终并无两样，包容沉静如海纳百川，是光世敬仰爱戴之楷模。”
“呵呵，光世可知，‘佛首’亦是帝如来万相之一，”帝如来看着面前绞尽脑汁宽慰自己的孩子，脸上染上一丝释然微笑，却带微微光世尚看不懂的苦涩；心中暗叹一声，抚上孩子的脸颊轻轻抚摸，捧满一手心的温暖细腻，“若帝如来不仅是‘佛首’，光世会怎样看待？”
“这……”闻言光世皱眉头，终是不解，“佛首若不是佛首，还会是何人？”
“众生万相，吾亦众生，善恶魔佛，‘佛首’又不能是何人；何人又不能是帝如来……”于众生间，吾生为何人，源自何方，行走何路，终归何处。原本清明昭然的问题，却在此时此境思绪沉杂之中，犹如镜花水月般似实却虚。
光世愈加不解却更是着急，皱眉考量片刻妥与不妥，终是选择直呼佛首名诲，“帝如来就算不是‘佛首’，于我，帝如来亦是帝如来！”
“呵呵，光世又可知，‘帝如来’亦是吾万相之一，若吾不是‘帝如来’，光世又会怎样看待？”些许不堪回忆，沉淀又记起，几经辗转曲折周而复始，甚至不敢追究只怕牵一发而动辙分崩离析不得回还……帝如来垂目，百味沉杂。
“……”几近被帝如来言中之反复禅机逼得无言以对，光世顿觉面前此人，佛首也好，帝如来也罢，还是其他可能任何谁人，他仅只了解其千面之一，他之过往未来，他之悲欢起落，更多更深就算用力去想也只是一片空白。
他只认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彼此之间与他双目相对的人……而已。思至此，光世只觉挫败非常，垮肩低头，皱眉瞬间浓浓的心酸从心底袭上眼窝，悲苦在有些湿润却更是干涩的矛盾感觉中，好生内疚，好生难过。
“光世，抱歉。”从禅思中被对方忽然的沉默惊觉而醒，再低头却发现那孩子竟被自己的问题折磨得如此焦虑不堪，自我之纠结罪孽苦绊这孩子与己一并承担，顿时帝如来心中自责与怜惜之情打成结捣乱了纠结中的自省，“是吾大意了，陷汝入这无端思辨。吾之运命，吾自会担起。汝切勿如此心重，吾见之不舍。”
帝如来伸臂将光世拥入怀中，用脸颊下意识的蹭动着他的额头，只想好生安慰他一番，不想孩子身上沐身过后泛着凛冽天河气息的清香倒让心神安定了些许，不觉长长吸了口气更深的埋进他之发隙。良久，才舍得起身。
“天凉，吾们回去罢。”
帝如来正欲携着光世回转贤劫殿，却感衣袖被紧紧拉扯住，一时竟不能动弹。转头正想寻问光世何意，却被孩子眸中清冽如水又流转温然的明朗吸引震慑住。
随即，光世倾身上前，抬起双手捧住帝如来的脸颊微微拉低，垫起脚颇有些费力的将额上灵玉轻轻抵住帝如来额上金色法印，双目直视对方毫无避诲。此举很是大胆逾距却又混然天成，好似而前之人非是雷峰佛首，亦非是如师如父之帝如来。
只听他张口坦然而言，“不论‘佛首’，不论‘帝如来’，万相归于初心。于我，你便是你即可；于心，未曾有丝毫改变。”不及存活于此人之过去，不可预期此人之未来，但尚好二人同处于当下，舍弃身情万相，洗尽各色铅华，此人在当下便是此人罢了。
帝如来闻言心中某处竟柔软轻飘了起来，哀伤而欣然，长长叹出一口气，脸上绽开一抹几不可现之笑容。借着二人现下之姿，略低下身伸手托住光世腰背往自己的方向轻轻带高，将整个人悬空抱起让他与自己平视无碍。熟悉的姿态牵动起并不遥远的记忆，那时他常常这样抱着孩子与他讲经，直到他成长至幼童模样正式剃度后便不再有过。
“光世。无论如何，多谢你。”看着光世自始至终便未曾改变的眼神，坚定而温和，帝如内心感激，隐下依然挥之不去的亘古凝重，只觉想好好端详怀中这如温水般治愈的孩子，似是有他，也是自己冥冥中所得的小小福气。
心思一动，有什么来不及遏制的呵护疼惜之情款款袭来，再回神时，帝如来发觉自己之双唇已印上光世额间那块水蓝灵玉。未觉有何不妥，心中却为之更加湿软，忍不住亲了又亲，倍觉这孩子可爱非常。
“光世不愿见你难过，佛首，”光世觉得帝如来印在额上的温和吐纳很是新鲜也很是舒坦，便现学现卖的凑上前去也亲了亲帝如来的额头，依恋亲昵，宛若又回归儿时烂漫姿态，“我虽不懂，不能替你受罪，但光世愿在度己度人之修行路上，与佛首一并前行。”
“光世此番情意，帝如来记住了。多谢。”终是不得不放孩子下地，“回去吧。”
“嗯。”光世点头退开，正欲回身好与帝如来并肩回转，却有一物因方才二人的拥抱从他衣襟之中挤落出来，落于地上。借着微明月色看过去，一些白色花朵散落，正是曼陀罗。
“嗯？这是……”帝如来附身拾起曼陀罗，思索片刻便心下了然，皱起眉暗暗叹息，“食其花而知己情。光世，前尘之因现世之果，终有些执着不可回避；但见你是否愿意面对。”
说罢，帝如来将其中一朵曼陀罗纳入口中，轻轻咀嚼。
“佛首，不可。”光世急急拉住帝如来捻花之手，却只能看着吞咽间他喉结的滚动在颈上起伏出的一道弧线，“这花……据说能牵引内心暗藏之执着，与酒一般能激起万般情绪，使人陷落其中不得解脱。”
“清明沉迷一线之隔。缘醉莫求饮酒，又何曾仅仅是为了回避世间众生万相？饮酒，亦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一片省知；饮酒，亦是为能更好面对即使让他苦痛纠结也无法放弃之百态众生。”帝如来闭目轻叹，叹这徒弟坚忍曲折却从未改变初衷之勇气，连他也未能达到。
“人之执着有无，又怎是区区一朵曼陀罗能左右？我只是怕……”光世看着那白色的小花出神，“我只是怕一旦那执着开启，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也不能似现在这般平静淡然。”
“素还真？”帝如来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却重如千钧般压在光世心上，呼吸一窒。
“……是。素还真。”光世喃语着这个名字，明明早已下定决心淡忘之前尘，明明已说服自己原谅和接纳之人，明明想如佛理所说那般放下并以为自己其实真的放得下……可为何只是提起这个名字，胸中仍是会有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由心口激荡而出漫延至全身皮肤，如同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片片撕扯开本相周身的鳞肉，痛苦难当。
修行了多少年，就忍受了多少年的痛苦。后来终于能够可以说服自己说不痛了，其实不过是习惯了，麻木了，可以忍得住了罢。
“会恨吗？”
“光世不恨。”不能恨，恨了便是执着，恨了便代表放不下。
“真正不恨吗？”
“……光世不恨。”身为佛修行者，怎能恨，怎可沉沦于私心？
“身为光世之相不恨，那身为神鱼灵气之相，会恨吗？”
“……光世不恨，神鱼不恨。而‘我’，困惑，不知。”放下包容大爱佛修行者之相，共情牺牲自愿神鱼之心，而徒留的‘我’相‘我’心，其脆弱之支撑，如识海深处不可碰触的涌动暗流，力拉崩倒而不堪一击……
“唉……”终是不忍逼他太紧，帝如来怎会不明白，若非机缘牵绊，有所如去髓剥皮脱胎换骨之经历，心结执念又怎是三言两语就可大彻大悟？光世如此，帝如来……亦是如此。只是见他这样心中好生不舍，“此乃修行，若想有所突破绝非一时片刻之功，慢慢来，不必过分心急躁进。”
“嗯。”光世轻轻颔首，暂且放下心中不解之执念，“缘醉师兄也说，拨云见日祛除妄念，方能现本心。但愿假以时日，我能有所突破。”
“如汝所说，吾虽不能代汝承受，但帝如来亦愿在度己度人之修行路上，与光世一并前行，可好？”
“这……好。”自己安抚对方的话，此时此刻却被对方以其人之道慰其人之身，光世脸色微红的讪然而笑，不知如何感激这人，却又似任何感激都是多余。心念一转，一抹微微笑意染上红润的双颊，眼睛晶亮的看向如山如海般屹立岿然的雷峰佛首，“佛首，可否低下身来。”
“嗯。”虽是不解，但隐隐知晓这孩子似是又想做何种自己料想不到的淘气举动，帝如来微微附身，看着眼前莫名带着些许雀跃的光世，眼中满是宠溺。
下一秒，唇上一软，带着孩子呼吸间特有的清新气息，然后转瞬即逝。略微愕然回神，帝如来只来得及看到光世脸上得逞一般的小小开心。抚上唇，似有触感尚在，无味，却甘甜。
“多谢佛首。”光世心叹，此时无声胜有声真真不无道理，千声万句的谢语，尚不及刚刚学会的亲昵举动那般贴心。
帝如来摇头无奈苦笑，却被这孩童行径融化了心神，如沁温水。心中一动，便揽住光世肩背，微闭双目将唇瓣轻轻贴上孩子仍带笑意的嘴角，略微翘唇吮印一下，退开，再缓缓贴上，舍不得分开。
良久，久得那孩子被交错在一起的鼻息弄着有些痒了不太舒坦，双唇忍不住在对方唇上用力撵了一撵蹭动了两下，还是痒。光世终是忍不住退开，低头用手指挠了挠上唇，仰起头想再贴将上去。
“哈，好了。”帝如来微微一笑，在直起身仍是忍不住再亲了一亲，抬头看了看月色，终是不得不轻叹，“这回必须回转了。”
“嗯……”光世用力的点了点头。
……
终有些悲苦无法化消，但如若有片温暖在心，便好似有了面对之勇气一般，不再如只一人承担时那样焦虑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