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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起步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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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个暑假,改写我一生命运的转折悄悄来临了。
那是个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日子。烈日在天空骄傲地挥洒它取之不尽的炎热,知了在窗外叫得精疲力竭却没有停歇的打算。就在这么普通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一通奥校打来的电话。
(注:“奥校”即“数学奥林匹克学校”,是当时最热门的课外辅导机构。数年后政府公布法案,取消各类竞赛辅导学校后,“奥校”亦从此销声匿迹。)
“新加坡的华侨中学和南洋女中首次来北京招生,由新加坡中华总商会提供全额奖学金,为期四年。因为不是正式走官方渠道,所以通过我们奥校来找优秀的学生。校长推荐了你和另外几个人去参加面试。”
新加坡?招生?面试?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电话另一头的老师讲完细节并挂断电话后,“留学”两个字才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意外。非常意外。
当晚,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她不是很在意,大概没什么实感吧。
母亲一直以来的冀望是:我高中毕业后考托福,然后去美国留学,学成后在当地留校任教,然后每个假期飞回北京看望他们老两口。
如今无端端冒出一个新加坡的奖学金,还是在我不满十六岁的时候。她不认为我有胆量这么小就离开父母远渡重洋,因此不觉得得新加坡对她计划中的美好蓝图有任何威胁。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天晚上,当我平静地说出我的决定时,包括父亲在内,二老首次用一种不一样的目光盯了我老半天。也许没那么久,但在四道视线的包夹下,即使只有五分钟,感觉也比五个小时更漫长。
“我是认真的。”我又一次告诉他们。“我要去新加坡。”
记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正舒服的靠在躺椅上看电视,好象是八点档的连续剧。那一刻,电视发出的噪音格外响亮。也幸好有这噪音帮忙,狭小的客厅才没有因为过分安静而变得更加窒闷。
大概是我眼底难得一见的坚决吧。母亲竟没再多什么,更没提起那个关于托福和美国大学的计划。对于母亲的体谅,我始终铭感于心。
我不晓得,如果当时母亲开口反对,我是否会坚持下去。虽然,我知道自己是坚决的,但这分坚决在亲情的攻势下又会衍变成何等模样?时机已过,我做不出任何猜测。
就这样,我做出了今生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决定,也向一个不可知的未来跨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走的笨拙,走的缓慢,走的摇摇晃晃。
我去了笔试,全是英文的问题,让我有些摸不着东西南北。
接着,我必须交上我的中考成绩。
本来,单纯从成绩单上看,我的六百分似乎是个不错的分数。(注:当时中考总分为六百三十,其中六门主课每科一百,附加体育三十分。)但,一个从来没为中考花过多少心思的人,又如何与日夜苦读的考生们竞争呢?
无意中听到几个家长的交谈。
“你儿子不错啊,考上四中。听说四中录取底线是六百零五呢。”
“哪儿有你闺女强,六百一十几的分数在我儿子的学校可以当状元了。”
“哪儿的话,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听说XX附中光六百十五以上的就有一个班那么多!我女儿根本排不上。”
“……”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注定与新加坡无缘了。奥校推荐的学生里,我的中考分数是最低的,就连宇也比我高了两分。
然后,决定性的面试来了。
面试的确切地点早已从记忆中淡忘,只记得考官有四位,分别来自新加坡教育属,中华总商会,华侨中学和南洋女中。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南洋女中的代表——陈佩琴副校长。虽然从始至终她一个问题也没问我,但她带着鼓励微笑的亲切面容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面试一开始,坐在中间的绅士用新加坡味儿的华语告诉我,我可以试着用英文回答,说错也没关系,当然也可以用中文回答所有问题。
听起来像是客气的场面话,我的心思却多拐了个弯。可能是平时做题做的多,反应的速度也快人一拍吧?(呵,好象在捧自己了)
当时我想,要是没有特别的用意,他完全不必特地做这样的开场白。那么,那所谓的“用意”是什么呢?测验我的英文水平?不像。笔试已经考过了,他们也应该清楚我们这些只学了三年英文的人水平是高是低。那……难道是试探我的胆量么?看我敢不敢冒着说错话的危险用英文表达自己?有这个可能。面试面试,看的不就是临场表现么?还有什么比胆量更重要的?
想到这儿,我一开口就是:“Ok. I try.”
那十来分钟过得相当辛苦。一边注意听他们问的问题,一边把想好的答案翻译成生硬的英文;一会儿语法错了,一会儿找不着词儿了,一会儿磕巴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辛苦,非常辛苦,但是我不紧张。这点我十分确定,我半点儿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充其量是说不出来跟自己的舌头着急罢了。
当考官点头示意我可以离开后,我长长吁了口气,说了声“Thank you.”之后走出那间会议室的屋子。最后那句“Thank you.”大概是我那天说的最标准的英文了。
没过几天,奥校负责老师一个电话打来,我被录取了。一起被录取的,还有同班的宇、峰、和洋。
我还愣了一下。真的录取了?好象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爸爸陪我办护照,妈妈帮我找资料。好象就是一晃的工夫,我已经站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了。
走的时候,妈妈哭了,爸爸眼睛也红了,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掉。
我的第一滴眼泪,掉在第一封家书妈妈的钢笔字上,模糊成一片淡淡的灰蓝色。
原来,我根本不是个坚强的人。不哭,只因未触到心底最软弱的角落。
软弱也好,坚强也好,我毕竟已经起步,没有后路,亦退缩不得。
抹干泪水,我开始正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