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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镜碎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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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甚尔没有回答。
他只是盯着无定,盯着那双正在碎裂的眼睛,盯着那个即将消失的人。
手里的刀还插在无定胸口,他能感受到刀刃穿过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更虚幻的东西——像雾,像光,像倒影。
裂纹还在扩散。
从无定的胸口,蔓延到脖颈,爬上脸颊,侵蚀着每一寸皮肤。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正在融化的冰雕,像即将消散的幻影。
而在那些裂纹之间,开始出现扭曲。
空间在他周围弯曲,重力开始混乱,光线被拉扯成诡异的形状。
一个黑洞,正在形成。
以无定为中心,以那把刺穿他的刀为起点,虚无正在吞噬一切。
那不是咒力的黑洞,而是更本质的东西——
镜子碎裂后,所有倒影的归处。
甚尔感受到了吸力。
一开始很微弱,像轻风。
然后越来越强,像狂风,像暴风,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拖进去的——
深渊。
"该死——!"他想要拔出刀,想要逃离,但手像被粘住了一样,无法从刀柄上松开。
不是物理上的粘连,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束缚——
就像被镜子吸住的倒影,无法逃离镜面。
其他人也开始被吸引。
灰原抓住桌腿,身体在空中飘浮,双脚已经离地。
七海用手勒住门框,木头几乎要断裂。
硝子尖叫着,被吸向黑洞,手里的医疗包飞出去,里面的绷带、药瓶在空中散开,像下雨。
五条悟启动无下限术式,在周围撑起一道屏障,但那屏障在黑洞的吸力下,也在剧烈颤抖。
"该死!该死!该死!"悟咬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无定!!"
"停不下来......"无定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
他的身体已经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在反射着不同的画面——
灰原的生日蛋糕。
五条悟的六眼。
硝子的眼泪。
夏油杰的笑容。
所有他见过的,经历过的,珍惜过的画面,都在碎片中闪现,然后消失。
"我......"无定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已经变得透明,像随时会消散的烟,"快要不存在了......"
黑洞的吸力越来越强。
桌椅被拖起,撞在墙上粉碎。
窗玻璃全部破碎,碎片被吸入黑洞,在空中旋转,反射着诡异的光。
整栋建筑开始摇晃,墙壁上出现裂缝,天花板的碎块掉落。
所有人都在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那个吞噬一切的虚无。
但就在这时——
无定动了。
他那只几乎透明的手,轻轻地,在空中一挥。
黑洞的吸力,瞬间改变了方向。
不再是向内吸引,而是向外推送。
一股温柔的力量,像看不见的大手,轻轻托住了每一个人——
托住了即将被吸进黑洞的灰原,把他放回地面。
托住了抱着门框的七海,让他稳稳站住。
托住了尖叫的硝子,将她送到安全的角落。
甚至托住了五条悟,把他推到离黑洞最远的地方。
所有人,都被温柔地,放在了安全的位置。
只有一个人例外。
伏黑甚尔。
他依然被黑洞吸引着,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无定靠近。
"你——!"甚尔咬牙,想要挣扎,但根本无法动弹。
无定转过头,看着他。
那双已经碎成无数片的眼睛里,依然倒映着甚尔的脸:
"放他们走......"
他的声音很虚弱,每说一个字,身体就变得更透明一分:
"只留下你......"
"因为——"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甚尔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着无定,看着那个即将消失的人,看着那个明明快要碎掉,却还在保护其他人的——
镜子。
甚尔的声音有些凝滞,"你明明可以......"
"把所有人都拖下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无定说,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朋友......应该被保护,对吧?"
"我还在学......学着做人......"
"虽然可能..."
"学不会了......"
他的身体又碎裂了一些,现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用光画出的草图。
五条悟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无定,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那个黑发少年,身体已经碎成了无数片,每走一步,就有更多碎片从身上剥落,飘向黑洞。但他还是走过来了,走得很慢,很艰难,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
然后,他蹲下来。
伸出那只几乎看不见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五条悟的脸。
手指触碰到墨镜,轻轻推开——
露出那双湛蓝色的六眼。
此刻的六眼,没有了往日的狂傲,没有了戏谑的光芒——
只有迷茫,和震颤,还有——
眼泪。
"无定......"五条悟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他第一次,用这么脆弱的语气说话,"别......"
"别走......"
"求你了......"
"别丢下我......"
无定看着他,那双碎裂的眼睛里,映出五条悟的脸。
那张脸上,眼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
这是无定第一次,看见五条悟哭。
看见这个总是臭屁地着说"我是最强"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哭得那么绝望。
"悟君。"无定轻声说,手指轻轻地,描绘着五条悟苍蓝色的眼睛"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快要碎掉的时候,抱住了我。"
"谢谢你,教会我——"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什么是朋友。"
他的手指,从眼角滑到脸颊,轻轻擦去五条悟的眼泪。
那眼泪沾在他透明的指尖上,反射着微弱的光。
"你知道吗,悟君?"
"我一直在观察人类,想要理解人类的情感。"
"快乐、悲伤、愤怒、恐惧——"
"我都观察过了。"
"但有一种情感,我一直不懂。"
无定凑近,额头轻轻抵着五条悟的额头:
"那就是——"
"爱。"
五条悟的呼吸停了。
"但现在我明白了。"无定继续说,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几乎听不见,"爱,就是——"
"即使要碎掉了,还是想保护对方。"
"即使很痛苦,还是想见到对方。"
"即使知道没有未来,还是想说——"
他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五条悟的眼睛:
"我想,如果我也有感情——"
"我应该是爱你的,悟君。"
"不是镜像的反射。"
"不是观察到的情感。"
"而是真实的,属于我自己的——"
"爱。"
五条悟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流。
"那为什么......"他的声音在哭腔里破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
"为什么不早点......"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啊。"无定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悲伤,还有一丝——
幸福。
"原来爱一个人——"
"是这种感觉。"
"原来这么......"
"温暖。"
他的身体,开始彻底碎裂。
从胸口那个透明的洞开始,裂纹像闪电一样蔓延,吞噬了他的每一寸存在。
无定的手指,最后一次抚摸过五条悟的脸颊,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像梦境,像即将消散的幻影。
"活下去,悟君。"
他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替我看看——"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
"替我记住——"
"今天的蛋糕,是什么味道。"
"替我......"
他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
"如果见到杰君,告诉他——"
"对不起。"
"我没能......"
"陪他走到最后。"
话音落下。
无定的身体,化作无数的镜面碎片,在空中飘散。
每一片碎片,都像一个微小的镜子,反射着不同的画面——
五条悟的脸,扭曲在痛苦和绝望中。
灰原的惊恐,手还伸向前方,想要抓住什么。
七海的震惊,眼睛瞪得很大。
硝子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还有——
那个摔在地上的蛋糕。
那些熄灭的蜡烛。
那个写着"Happy Birthday"的巧克力牌。
所有的画面,都在碎片中闪现,然后消失。
就像一场梦,醒来后什么都不剩。
"无定——!"
五条悟的嘶吼,撕心裂肺。
他想要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碎片,想要抱住那个人,想要说——
"我也是…..所以别走!"
"别丢下我!"
"我不要当最强了!"
"我只要你——!"
但已经晚了。
所有的碎片,连同伏黑甚尔,都被吸入了那个黑洞。
黑洞在吞噬了他们之后,迅速收缩,变成一个点,然后——
消失。
就像从未存在过。
餐厅恢复了平静。
破碎的墙壁还在,砸碎的桌椅还在,摔烂的蛋糕还在。
只有那些镜面碎片,散落在地上。
它们反射着天花板的吊灯,反射着窗外的月光,反射着——
五条悟跪在地上的身影。
白发少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膝跪地,双手撑在地面上。
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遮住了那双失去了光芒的六眼。
他的手指,颤抖着,捡起一片镜片。
碎片的边缘很锋利,割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滴落,染红了透明的镜面。
但他感觉不到痛。
因为心里的痛,已经盖过了一切。
"无定......"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这个笨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为什么要在消失之前才说......"
"为什么不早点......"
"告诉我......"
眼泪滴在镜片上,和血混在一起,模糊了倒影。
他抱着那片碎片,身体蜷缩起来,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也喜欢你啊......"
他的声音在哭泣中破碎:
"笨蛋......"
"大笨蛋......"
周围很安静。
灰原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伸向前方的姿势,眼睛红红的。
七海转过身,靠在墙上,低着头,肩膀在轻微颤抖。
硝子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人能安慰五条悟。
因为他们刚刚失去的——
不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同伴。
而是那个教会他们什么是真相的镜子。
那个温柔而残忍的观察者。
那个想要学会做人,却还没来得及学会的——
怪物。
月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些镜片上。
它们安静地躺在地上,反射着光,反射着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就像无定曾经做过的那样——
映照一切,但自己什么都不是。
五条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镜片上的血迹。
"等我。"
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但坚定:
"无论你在哪里......"
"等我。"
"我会找到你。"
"我会把你带回来。"
"然后告诉你——"
他抬起头,那双湛蓝色的六眼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喜欢你。"
"不是作为朋友。"
"不是作为同伴。"
"而是——"
他握紧手中的镜片,任由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我想让你活着。"
"想看你笑。"
"想听你说话。"
"想让你知道——"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看的东西。"
"所以——"
"等我。"
混沌空间。
无定睁开眼睛。
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任何参照物。
就像站在一张白纸的内部,被空白包围。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还在,但变得透明了,像是随时会消失。
他的身体也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像用光勾勒出的轮廓。
"这里是......"
他的声音在虚无中回荡,没有回音:
"我的世界啊......"
"镜子碎裂后,所有倒影的归处......"
"也是我的——"
"内心。"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片一无所有的白。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只有虚无。
纯粹的,彻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这就是镜子的内部。
这就是他的本质。
一片空白。
"悟君......"
他轻声呢喃,声音在空白中飘荡:
"对不起......"
"我说了那种话,却又消失了......"
"一定让你很难过吧......"
他抬起手,想要触碰自己的脸,想要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但手穿过了脸,什么都没碰到。
就像镜子,永远触碰不到自己的倒影。
"我还在吗......"
他轻声问,但没有人回答:
"我到底......"
"还算是存在吗......"
就在他快要被这片虚无吞噬的时候——
一个声音,炸裂般响起。
"无定——!"
那是充满愤怒的咆哮,带着野兽般的暴戾。
无定猛地转身。
从虚无中,一个身影踉跄着走出来。
黑发凌乱,衣服破损,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伏黑甚尔。
他的脸上满是血,但眼睛依然锋利,盯着无定的目光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你......"甚尔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像在从喉咙里挤出来,"把我拉到哪里来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四处张望,看着周围的虚无,眼神里出现了无定从未见过的东西——
恐惧。
"我的世界。"无定平静地说,声音在空白中飘荡,"镜界。"
"所有倒影的世界。"
"所有虚无的世界。"
"所有——"
"不存在之物的世界。"
甚尔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手指抓到的只是空气。
脚下没有地面的实感,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参照,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就像漂浮在虚无中,不知道上下,不知道前后,不知道——
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
"这里......"甚尔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都没有......"
"嗯。"无定点头,"因为镜子本身,就是虚无。"
"它只能映出别人,却没有自己。"
"所以我的世界里——"
"什么都没有。"
甚尔沉默了。
他站在虚无中,身体在轻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良久,他开口,声音很低:
"所以你把我困在这里,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孤独?"
"不。"无定说,声音里有一丝疲惫,"我也想出去。"
"但我暂时——"
"找不到出口。"
甚尔的瞳孔剧烈收缩。
"你说什么?!"
他冲上前,一把抓住无定的衣领——
但手穿过了无定的身体,什么都没抓到。
无定的身体太虚幻了,虚幻到连触碰都做不到。
"我们被困住了。"无定平静地说,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在这个空白的世界里。"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
"任何东西。"
"只有我们两个。"
他看着甚尔,那双透明的眼睛里,倒映着甚尔惊恐的脸:
"一个镜子。"
"一个没有咒力的人。"
"两个——"
"被世界抛弃的Bug。"
甚尔后退一步,身体撞在什么东西上——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背后,依然是一片白。
无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甚尔,眼神里有愧疚,有悲伤,还有——
一丝孤独到极致的渴望。
"对不起。"他最终说,声音很轻,"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
"我不想一个人。"
"在这个空白的世界里。"
"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虚无里。"
"我不想——"
"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像要哭出来:
"我害怕。"
"害怕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消失。"
"害怕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存在过。"
"害怕——"
"被遗忘。"
甚尔愣住了。
他看着无定,看着这个曾经那么冷静、那么理性、那么像神一样的怪物——
此刻,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蜷缩在虚无中,声音里全是恐惧。
"你......"甚尔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也会害怕?"
"我不知道。"无定说,"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不叫害怕。"
"但我知道——"
"我不想一个人。"
他抬起头,那双透明的眼睛里,积满了泪水:
"所以对不起,甚尔君。"
"把你拉进来了。"
甚尔沉默了很久。
他站在虚无中,看着无定。
周围的白茫茫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颜色,没有任何——
存在的证明。
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就像他这一辈子的感受。
良久,甚尔慢慢坐下来。
他突然笑了一声,将手背搭在眼睛上,“我就说你是个疯子了,明明是我‘杀’了你,你还要跟我道歉吗。这一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那个六眼的小鬼改变了你吗?”
他靠在虚无的"地面"上,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做出靠着的姿势。
"算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就待在这吧。"
无定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他轻声说,"你不恨我吗?"
"恨。"甚尔说,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空洞的平静,"当然恨。"
"我等了一年,就是为了杀你。"
"结果现在——"
他苦笑:
"被你困在这鬼地方。"
他抬起头,看着无定:
"但你知道吗?"
"我突然觉得......"
"这样也挺好。"
无定的眼睛睁大了。
"为什么......"
"因为——"甚尔的声音变得更轻,"我也不想一个人。"
"在外面那个世界,所有人都有咒力,只有我没有。"
"所有人都有归属,只有我被抛弃。"
"我一直是一个人。"
"一直......"
他闭上眼睛:
"像你说的….很孤独。"
"所以——"
他睁开眼,看着无定,眼神里有某种复杂的情绪:
"被困在这里,和另一个孤独的怪物在一起......"
"好像也没那么糟。"
无定呆呆地看着他,眼泪滑落。
那是真实的眼泪,不是镜像,不是反射——
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悲伤和感动。
"甚尔君......"他哽咽着说,"谢谢你......"
"闭嘴。"甚尔说,但声音里没有恶意,"别哭了。"
"看着就烦。"
无定擦了擦眼泪,慢慢走过去,在甚尔身边坐下。
两个人,并肩坐在虚无中。
周围依然是一片白,依然什么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
那片虚无,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