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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春闱 ...

  •   二月末,会试尘埃落定,只待放榜。

      澄心斋。

      永熙帝斜倚在软榻上,面色恹恹,听着下方魏臻的陈述。

      “……陛下,此数名学子,文章质朴,然论据扎实,心系黎庶,实有经世之才。对比今科拟录之卷,高下立判。老臣恳请陛下明察,考官或有偏私,恐失天下之望!”

      他将手中试卷抄本高举过顶,内侍接过,呈至御前。

      永熙帝瞥了眼密密麻麻的字迹,挥手拂开,试卷噼啪散落一地。

      他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钉在魏臻身上:

      “魏臻,礼部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魏臻心头一凛,却未退缩:“陛下,科举乃国朝抡才大典,关乎国本。臣既食君禄,见不平之事,不敢不言!”

      “好一个不敢不言!”永熙帝坐直身体,面上慵懒尽数化为阴鸷,“朕看你是手伸得太长了!借着魏长明暂管礼部的便利,就想插手贡举,培植私党了?!”

      魏臻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灰败。他张口欲辩:“陛下!老臣绝无……”

      “陛下息怒。”

      静立在旁的方士不知何时已上前半步,朝愠怒的天子深深一揖。

      永熙帝眉头稍展:“栖云子有何话说?”

      “贫道本不该妄议朝政,只是见陛下动气,于心难安。陛下近日丹元初固,最忌心火妄动,若因外事烦扰,损伤了根本,反为不美。些许琐务,不若暂且搁置,待气运流转,是非公道,自有分明之时。”

      言辞徐徐如春风拂过,将永熙帝胸中恶气顺了下去。

      他确实懒得在这些“琐事”上耗费精神,重新靠回软榻挥了挥手,满脸不耐:“魏臻,此事休要再提。科举取士,朕自有分寸,退下吧。”

      试卷的抄本散落铺开,魏臻顺着满地锦绣文字向上望去,帝王已漠然阖眼,方士也重新化作无悲无喜的玉雕,琉璃般的眸子里映出他佝偻的身影,眼神竟带着几分陌生的悲悯。

      他喉结滑动,所有话语都沉入肺腑,再次俯身下拜。

      “臣……遵旨。”

      魏臻的谏言如石沉海,未能在朝堂中激起半分涟漪。

      会试黄榜张出,结果毫无意外。榜上有名者,十之八九仍是朱紫权贵之裔和同阉党勾结的关系门户。

      殿试则更像一场精心排演的戏码。或许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天子的“唯才是举”,永熙帝亲点了一个寒门士子为二甲前列,算是施舍下莫大的皇恩。

      至于三鼎甲,他兴致缺缺,依着考官暗中的提名,随意勾点了名字。

      剩下的诸多文章,他连翻看的耐性也无,直接交由主副考官代为评定优劣。

      春闱大戏便这般仓促地落了幕。

      ——

      科举之事桩桩件件,谢砚冰几乎都是从萧琮口中得知的。

      夜色渐浓。他正伏在案前执笔描画,听萧琮将殿试始末说完,方才抬眼望去。

      “世子似乎心有不满?”

      萧琮倚在窗边向他看来,声音发涩:“我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谢砚冰将笔搁在笔山上,“所以世子才去找了魏长明,请他出面,说动魏阁老为此届考生谏言。”

      萧琮难掩惊色:“你如何得知?”

      那日同顾桢分别后,他心头始终萦绕着此事,终究还是没忍住,去了魏府拜访魏长明,将寒门考生受胁迫的见闻一一告知,又问及此届科举是否当真已沦为权贵玩物,再无转机。

      魏长明听罢只是长久沉默。

      然而数日后,他便听闻魏臻冒死劝谏、触怒龙颜的消息。

      “见世子这些天遮遮掩掩,又不肯明言,随口一猜罢了。”谢砚冰语气淡然,“不想真说中了。”

      他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萧琮面前,眸色深沉难辨,“世子如今该明白了,为何那日我劝你莫要在科举之事上多做纠缠。魏家经此一事,在朝中恐怕更难立足。”

      谢砚冰心底确实有些恼。他明明提醒过萧琮莫要搅这浑水,若非他恰好在场稍作转圜,否则事态扩大,将萧琮牵涉其中,只会让皇帝对萧家再多几分猜忌。

      萧琮嘴唇动了动,面上浮起愧色:“我……”

      见他这般模样,谢砚冰那点刚冒头的火气又熄了。

      罢了,他又不知盛弘忱能昏聩至此,不过是一心为公,又有什么可责怪的。

      该怪的是龙椅上的那个蠢货。

      至多日后多费些心思替他周旋,再不成便带着他离开晋阳。

      “世子也莫要太过自责。”谢砚冰轻言细语地说,“若魏家自身没有这份刚直之心,以他们一贯和光同尘的作风,纵有世子劝说,也未必肯冒此风险。”

      话虽如此,萧琮眉眼间仍笼着浓重的失落。谢砚冰看着他低垂的眼睫,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两人一站一坐,谢砚冰的手搭在他背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未免太过空泛。萧琮将头埋在他胸前蹭了蹭,闷声道:“你又在哄我。”

      “我哪有。”谢砚冰低笑,手指探入他发间,慢慢梳理着,“今夜月色尚可,想不想同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城门早已下钥了。”

      谢砚冰牵起他的手:“我带琮郎去看星星,好不好?”

      “好。”

      两人皆换了深色便服,在夜色中如同一体同生的影子。谢砚冰对城内布局早已烂熟于心,领着萧琮在纵横交错的窄巷间无声穿行。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停在一段倾颓的院墙下。

      墙头野草蔓生。谢砚冰足尖在墙砖上轻轻一踏,身形便如夜燕般灵巧翻上墙头,随即回身朝萧琮伸出手。萧琮会意,握住他的手借力一跃,也轻松翻上墙头。

      墙内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庙宇,庭柱倾侧,瓦砾遍地。萧琮透过早已朽坏的门扉,目光与殿内残破佛像交汇。

      佛像金身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泥胎,静默地承受着岁月的侵蚀。

      天子崇道,京中梵刹便难免零落成泥。即便是神佛,也需仰仗君王鼻息。

      谢砚冰拉着他在院中坐下,不再提朝堂纷扰,将身子放松地靠在他肩头,伸手指着天际的星子,一个个细细分说与他听。

      举目望去,但见星河浩瀚,横亘天穹,万千星子冷冷俯视人间。凡尘俗世,恩怨荣辱,在这无垠天地间,不过微尘一粟。

      萧琮静静听着他清润的声音,注视着他在星辉下显得格外专注宁静的侧脸,突然理解为何皇帝会那般喜爱召栖云子讲经论道了。

      谢砚冰忽地转过头来,见他目光凝在自己脸上,佯做恼怒:“世子到底有没有在听?”

      萧琮忙收敛心神:“在听的,在听的。”

      “方才我指的那颗,是什么星宿?”谢砚冰不依不饶。

      萧琮哪里记得,只想蒙混过关,凑近了要去亲他,被谢砚冰偏头躲开。

      “答不上来,还想耍赖?”

      “嗯,对。”萧琮坦然承认,低头又去寻他的唇。

      谢砚冰抬手抵住他肩膀,罕见地避让了一下,示意般瞥了眼那残破的庙门:“好歹是佛寺清净地呢。”

      他越是不让,萧琮反而越想。手腕稍一用力,便攥住了他抵拒的手:“我可不知道漱玉竟信这个。”

      谢砚冰对于神佛之事确无半分敬畏。见他执意,便也不再矫饰,索性仰头承迎了这个吻。

      气息交融,良久方分。

      萧琮指腹摩挲着他冰凉的手心,眉头微蹙:“手怎么总是这么凉?”

      自他去岁中毒重伤,底子便亏空得厉害。畏寒、心悸、神思倦怠种种杂症,便如影随形地缠了上来,越是劳心耗神,就越是明显。

      他也曾私下寻医问药,得来的无非是“心脉受损,元气大亏,需静心将养,切忌劳神”之类的老生常谈。

      道理他都懂,可如今正是布局关键之时,千头万绪皆系于一身,又如何能真的放下?

      所幸眼下这些症状尚能支撑,并未太过碍事。他思前想后,终究不愿说出来,平白让萧琮跟着悬心。

      于是他含糊道:“风吹的。现在心情可好些了?”

      萧琮将他的手拢在掌心捂紧:“好多了。”

      “放宽心,”谢砚冰勾指挠挠他的手心,“这些事情毋须你过多操心,总会好起来的。”

      萧琮没接他这话:“漱玉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未曾同我说?”

      谢砚冰怔愣一瞬,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如今倒也不是不能说了,只是不知琮郎敢不敢听?”

      对方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让我猜猜,漱玉想说的,是不是与雀岭军有关?”

      谢砚冰脸上慵懒笑意瞬间凝固,随即迅速想通了关窍。

      阮思齐这个漏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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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