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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腊月二十五刚吃过午饭,姥姥就系上蓝布围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今天你舅舅妗子要回来了,下午咱们包饺子,等他们回来正好吃上热乎的。”姥姥这话虽然是对苏念安说的,眼角的笑纹里却漾着藏不住的喜气。
      姥爷搬了个木头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手里握着不锈钢刨子,利落地刨着白萝卜。他同样红光满面,嘴角总不自觉地上扬。
      焯萝卜丝时,姥爷时不时抬手看一下腕表:“这都快三点了,路上该不会堵车吧?”蒸汽氤氲中,他小心翼翼地将焯好挤干水分的萝卜碎拌进早已备好的肉馅里。
      肉馅是精选的七分瘦三分肥的前腿肉,在集市上现绞的。姥姥将切得细碎的大葱末拌了进去。撒上细盐,倒上饺子馅调料,浓郁的香气顿时在厨房弥漫开来。
      馅料调好后,姥姥麻利地擀皮,小擀面杖在她手中飞快旋转。苏念安认真地学着包,虽然动作还显生疏,但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渐渐排满了盖帘。
      “包得不错,”姥姥看了眼苏念安包的饺子,笑眯眯地说,“安安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院子里,姥爷已经将排骨下锅焯水。此刻他正往热锅里下冰糖炒糖色,琥珀色的糖浆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放入排骨后快速翻炒,每一块都裹上了诱人的酱红色。
      他往锅里加入八角、姜片,倒入适量的开水,然后调成文火慢慢炖煮。灶上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映得姥爷的脸更加红润。
      姥姥一边包饺子,一边又忍不住看向挂钟:“快了,快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到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郑升弟端着一方还冒着热气的豆腐站在门口,豆香清新扑鼻。
      “我妈妈让我送过来给念安尝尝,”她轻声说,“这是今天刚做的。”
      苏念安从面案前抬起头,手上还沾着面粉。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这豆腐做得真好!”姥姥欢喜地接过来,“替我道谢吧!”
      “包饺子呢?你们忙着,我先回去了,闲了来找你玩。”郑升弟说着,目光在苏念安手边的饺子上停留片刻。
      门轻轻合上,厨房里又恢复了忙碌而喜庆的节奏。每一道饭菜的香气里,都融入了两位老人满满的期待与欢喜。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即将隐去时,院门外终于传来了舅舅的声音:“妈,我们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赶紧到屋里歇着吧。”姥姥慌忙在围裙上擦着手,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门帘掀开,风尘仆仆的舅舅和妗子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
      “爸,妈!路上车多,耽搁了。”舅舅洪亮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
      妗子笑着递上大包小包的年货:“这是给您二老买的营养品,还有安安爱吃的零食。”
      厨房里瞬间更热闹了。姥姥赶紧往滚开的水里下饺子,姥爷则掀开炖了许久的排骨锅,浓郁的酱香扑鼻而来。不过一刻钟,饺子也端上了桌。
      “快尝尝这饺子,”姥姥看向苏念安,“这里面很多是安安包的呢。”
      舅舅咬了一口,连连点头:“香!还是家里的饺子最对味儿。”
      妗子也笑着夸赞:“妈的手艺一点没变,比我们在城里吃的任何一家都好。”
      姥爷给舅舅夹了块排骨:“好吃就行,路上饿了吧,多吃点。”
      这顿团圆饭吃得格外温馨。待碗筷收拾妥当,舅舅这才从行李中取出几个精致的纸袋。
      “安安,来。”妗子温柔地招手,先取出一件浅粉色的羽绒服,“试试看合不合身,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
      苏念安乖巧地接过。舅舅又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条鹅黄色的羊毛围巾,质地柔软温暖。

      妗子把围巾绕在苏念安颈间,指尖轻轻理顺流苏:“咱这里冬天太冷了,围着暖和。我们安安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苏念安嫣然一笑,甜甜地道谢。这份突如其来的关爱,像冬日里的暖阳,恰好照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苏念安看着舅舅不觉想起了妈妈,舅舅笑起来的时候上扬的嘴角和妈妈一样。然而没有人提起妈妈的名字,好像苏念安是凭空长出来的一样。
      姥爷也得到了一件崭新的皮大衣,姥姥的是一件羊毛衫。
      “这得多贵啊。”姥姥摸着羊毛衫,嘴上埋怨,眼里却满是笑意,“又不是没衣服穿。”
      舅舅嘿嘿一笑:“也没多买,一年就这一次,应该的。”
      窗外的夜色浓重,寒风依旧,但这方小小的厨房里,灯光暖黄,笑语盈耳。苏念安摩挲着新围巾柔软的绒毛,看着一家人围坐说笑的温馨画面,忽然明白了——年,终究是要团圆才能点亮的那个字。
      腊月二十六的清晨,一家人吃过早饭,姥姥说:“今儿个咱们多做几样年货,炸肉丸、红薯糖糕,还有你舅舅最爱吃的麻花。”
      舅舅系上围裙,熟练地将猪肉剁成肉糜:“要想肉丸好吃,就得手工剁馅,绞肉机绞的太碎了,没嚼头。”
      妗子在另一边处理红薯:“妈,糖糕的馅料按您教的方子调的,您尝尝甜度合适不?”
      待到日头升高,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姥姥在大铁锅里倒入金黄的豆油,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起来。
      第一锅下的是肉丸。舅舅用虎口挤出圆润的丸子,顺着锅边滑入油中。
      “让我试试。”苏念安跃跃欲试。
      舅舅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挤丸子的技巧:“力度要均匀,这样丸子才圆。”
      妗子的红薯糖糕也下锅了。“这个要小火慢炸,火大了糖馅会爆出来。”妗子小心地翻动着糖糕。
      最热闹的是炸麻花环节。姥姥把醒好的面条搓成长条,对折后轻轻一扭,麻花就成型了。姥爷也加入进来,他虽然动作不如姥姥熟练,搓出的麻花格外扎实。
      “爸这麻花扭得,一个顶俩。”舅舅打趣道。
      姥爷佯装生气:“嫌粗你别吃。”
      说笑间,第一根麻花出锅了。姥姥把它掰成几段分给大家:“都尝尝味道怎么样。”
      苏念安接过还烫手的麻花,咬了一口,外酥里软,带着淡淡的甜香。
      “真好吃!”
      姥爷看着满筐的年货,满足地笑了:“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子。”
      姥姥把个一些肉丸装进一个大碗,上面又放了两个糖糕,两个麻花,对苏念安说:“安安,你给升弟家送去吧。”苏念安接过欢喜地出了门。
      暮色渐临,温暖的灯光温暖地笼罩着一家人。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腊月二十七早晨刚吃过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开了,姑奶奶正站在门口,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二哥,二嫂,正忙着呢?”她不等主人招呼,就侧身挤进门来,眼睛像秤砣似的在屋里掂量着每件物什,最后黏在茶几那盒进口巧克力上,“哎哟,这可是稀罕物,外国糖吧?一看就不便宜。”
      姥爷从容起身,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三妹来了,快坐。念安,给姑奶奶倒点热水驱驱寒气。”
      苏念安乖巧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姑奶奶目光在苏念安的新羽绒服上流连:“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水灵了。二哥二嫂真是舍得,这衣裳一看就是好料子。”
      “女孩子大了,总得穿得体面些。”姥爷不动声色地在对面坐下。
      姑奶奶抿了口水,轻轻叹了口气:“二哥,咱们兄妹之间就不绕弯子了。你侄子大壮这不是要娶媳妇吗,女方家非要在县城买套房。”她搓着手,露出一副愁容,“首付还差三万,你看…….能不能先周转一下?”
      姥爷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依然温和:“三妹,三万可不少啊。只是你也知道,年前正是用钱的时候,建明的工程上款项还没结清,给工人们发工资都是贷的款…….”
      “二哥说说笑了,”姑奶奶急忙打断,“谁不知道建明现在出息了?瞧这家里的摆设,吃的用的,哪样不是顶好的?这点小数目,对你们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嘛。”
      “三妹太抬举我们了。”姥爷微微一笑,眼神却稍稍沉了沉,“不过说到借钱,五年前你翻新房子时说给大壮娶媳妇,借的那三万到现还没还呢。”
      “那不是一直手头紧张嘛!大壮可是你亲侄儿,你总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吧?”姑奶奶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再说你现在条件多好,儿子做工程的,家里楼房盖着……”她的目光又飘向苏念安,“听说你给这丫头买房去县城上学?一个黄毛丫头,还是别人家的,你说你犯得着吗?”
      姥姥有些生气:“三妹,你这叫什么话?安安是放在我们这里养着,她读书的钱都是她自家出的。”
      姑奶奶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堆起笑容:“是是是,我不掺和你和苏家的事情。既然花的是苏家的钱,那就是并没有花二哥的钱。她往前倾了倾身子,“二哥,咱们兄妹三人,大哥去新疆当兵,父母过世后就再没回来。如今就剩咱们兄妹俩互相照应,你日子过得好,总不能看着亲妹妹作难吧?血浓于水啊二哥!”
      “正是因为是自家人,才更要明算账。”姥爷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旧账未清,再借新账,这对大壮也不是什么好事。年轻人,总要学会自立。”
      姑奶奶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二哥!妹妹这样求你,你都不肯帮衬自家亲侄子?大壮过了年就二十五了,眼看别人家都抱孙子了。大壮还没个媳妇,我这心里急啊。”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舅舅缓缓开口:“姑,二十五岁正当年,您别太着急。大壮要是踏实干活,好好攒钱,房子总会有的。”
      “你们说得轻巧,”姑奶奶叹了口气,忽然眼珠一转,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要不这样,小燕不是怀了二胎吗?查过了,又是个丫头。你们家建明到现在还没个孩子,等到孩子生了,过继给你们养,用这个孩子抵债,既解了我们的难处,你们也得个闺女,两全其美不是?”
      妗子的脸一下子煞白了。
      舅舅轻轻握住妗子的手,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姑真是会替我们打算。不过孩子不是物件,哪能说送就送?我们虽然盼孩子,但也得讲究个缘分。”
      姑奶奶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你们这结了婚怕是也六七年了吧?说不定养个孩子冲冲喜,就怀上了。二哥就你一个儿子,你可不能让王家断了香火啊。”
      “三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一直沉默的姥姥缓缓站起身,目光沉稳,“当年你借钱时也说为大壮着想,现在又要为小燕着想。这孩子我们不能养。”
      姥爷知道这个妹妹,不拿到钱是不肯走人的,只能默默回到卧室,拿出一沓钱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两千块,家里就这点钱了,你先拿去用。买房的钱,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姑奶奶盯着那沓钱,嘴唇轻轻颤动,最终伸手接过,仔细地塞进衣袋里:“既然二哥二嫂都这么说了,那我年后再来。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门轻轻合上,屋里陷入片刻寂静。妗子悄悄别过脸去,舅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姥爷长叹一声,朝苏念安招招手:“安安,来。”
      苏念安走过去,姥爷慈爱地看着她:“别往心里去。读书明理比什么都重要。”
      舅舅脸色阴沉:“我这个三姑真是搅家精,年轻时候和我奶奶合伙欺负我妈,前两年又戳戳我和淑珍离婚,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不会要姑姑家的孩子,否则以后家中更不安宁。再说咱们家不是有安安吗?再过两年,爸就退休了,等到安安上大学了,咱们一家到城里去吧。”
      姥姥叹了口气说:“以前你姑让你爸给大壮找学校,后来又让你大伯帮忙叫大壮去当兵,弄啥啥不成。幸好你不让他去你们工地,不然还不知道闹成啥样。除了惦记着沾光,哪一点把咱们家放在心上。前年你爸住院一个多月,就去医院看了一回。”
      妗子说:“安安可要当心。别让他要钱不成,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安安身上。”
      窗外,腊月的风呜呜作响,在这个年关将至的午后,人心的算计与亲情的重量,都在这一来一往中显得格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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