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念影》冰凉的小蝎子

1、第 1 章

　　羽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他轻声把钥匙挂在门口的挂勾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里，探头望见父母房间的门已经关上，看样子他们已经休息了。
　　家里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壁灯还微弱地亮着，他知道那是专门留给自己的。
　　借着灯光走到客厅，他把背包和衣服放在沙发上，洗漱的时候尽量压低声响，摸黑爬上床后，本来还想接着追他喜欢的那部年代剧，但一想到每集40多分钟的时长，就忍了忍放下手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比闹钟更能让羽飞清醒过来的，是餐桌上各种样式的早餐，意识还未清醒时，他就赶忙往嘴里塞了张糖油饼，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之一，怎么吃都不会腻。
　　最近几年在广东上学，鼎鼎大名的粤式早茶他早就吃了个遍，但汤汤水水的喝多了，反倒想念起北方这些稍显干燥的吃食。吃完后他满意地舔了舔沾糖的嘴角，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羽飞拿起桌子上的手机，一看已经7：02了。要是在平时，他肯定要去睡个回笼觉，但是今天有任务在身，既然已经醒了，那就索性早一点出发，不至于路上太匆忙。
　　吃完了早饭，他起身踱步到父母的房门口，准备叫上母亲一起走。
　　倚在门边，他见母亲今天换了一身水蓝色的改良旗袍，特意烫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此时正多情地摩挲着一只相框的边缘。
　　阳光微斜，浮尘中，她含着一抹微笑温婉而娴静地站在晨曦里，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妈，都收拾好了吗？咱们10点多的飞机，一会儿就可以走了。”羽飞轻轻地敲了敲门板，示意着母亲不算宽裕的时间。
　　可她似乎并未听见羽飞的提醒，仍然凝望着手中的照片。
　　见母亲看得入神，他悄悄走过去朝照片望去，发现那是一张3个学生模样的人的合影，两男一女，其中站在中间的女生笑得格外灿烂。
　　被那笑容所感染，羽飞忍不住好奇起是什么事情能让当年的母亲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他抬眼望去，只见她的眼中柔光闪烁，专注的目光像点墨的画笔，游弋在似是浸满了年少回忆的照片深处。
　　指尖流连，张理不禁感叹，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便物是人非，可每每端详照片时，那些已经消散的青春却仿佛又聚拢了回来，让人忍不住刹那的心潮澎湃。
　　她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对儿子说，那是她当时最好的朋友。
　　羽飞顺手拿过照片，看见上面的两个男孩子个顶个的帅气，他不禁在心里偷笑，没想到老妈年轻的时候还曾经有过这么好的桃花，怪不得从来都没见她把照片摆出来过，肯定是怕他老爸看到吃醋。
　　见儿子拿着照片只顾着呵呵傻乐，张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时钟，此时分针已经扫过了一片小扇形。见时间不多了，羽飞一脸坏笑地把照片还给了母亲，提上行李，转身出了门。
　　车子疾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上，两边的建筑物飞速地向后退去。
　　张理看着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设计精巧、造型奇特的建筑物，短短几年间，这些庞然大物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拔地而起，曾经处于边缘地带的机场两旁也随着发展成为了新兴的临空经济区。时代的巨轮在不断前行，只留记忆被碾碎在老旧的瓦砾中，再也拼凑不出当年的模样。
　　一道耀眼的光芒照进了车里，此时太阳已从东边缓缓升起。
　　在刺眼的阳光中，张理微微合上了眼睛，虽然昨晚早早睡下，但是在混杂着激动、期待和不安的情绪下，她一直无法入眠，此时倦意袭来，她无力再与汹涌的疲惫相抗衡，动了动身体，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座椅上。
　　羽飞偏头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母亲，他知道这几年母亲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有时还会半夜惊醒，平时都是父亲在照顾，这次轮到自己，也应该趁此机会好好尽尽孝心，于是他轻声问道，“妈，昨晚睡得好吗？”
　　“嗯。”张理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是好是坏。
　　见母亲不愿多答，羽飞便也不再多问。他握紧方向盘，继续专注地驾驶着车辆。
　　“我做了一个梦。”原以为已经睡着的母亲突然开了口。
　　“什么梦？”
　　“一个……”半梦半醒间，断断续续的言语从她口中倾泻而出，模糊不清，像是在说给儿子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羽飞一时无法从中分辨出什么。
　　“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张理顿了顿，依旧阖目而眠，只是这次，放弃了那些琐碎的内容片段，只听她口中传来梦呓般的呢喃，“你不知道，我曾经有过一段不一样的时光，那是一个很美的梦，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

　　车子缓缓驶入了地下停车场，走进窗明几净的航站楼，巨大的广告牌上是笑容闪亮的明星，一旁的旅客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或悠然或匆忙地路过他们身边，店铺提早开了张，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客人，来来往往的人群步履不停，他们急于赶向一个地方，又急于从一个地方离开。
　　推着拉杆箱，张理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航班信息显示屏，直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出现，她忍不住心头一动，这是有多少年没回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约定，如果没有那段深深羁绊的时光，佑安便只是一座城市的名字，便只是一个她曾匆匆停留过的城市，可是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它的名字早已烙印在心中，以至于离开时都像割舍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人潮涌动，羽飞看见母亲坚定而虔诚地仰望着那个目的地，仿佛一座时光中的雕塑。
　　他不禁疑惑，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反常的表现，所有的动作和表情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前行的渴望，再联想到照片上那两个帅气的男孩子，他心中竟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妈，你这是要去见谁啊？我爸……还能是我爸吧？”羽飞抿了抿嘴，走到她旁边，故意酸溜溜地说道。
　　被儿子的话拉回现实，张理又好气又好笑，“你个臭小子，想到哪儿去了？！”
　　听到母亲的回答，羽飞放下心来，赶忙陪笑，“妈我开玩笑的，什么聚会呀这么重要？”
　　“就是，我和他们曾在18岁的时候定下约定，以十年为期，来验证彼此心中的想法。”
　　“这么酷！”羽飞不禁惊讶出声，他原本以为这种桥段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没想到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不过刚感叹完，羽飞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十年之后，那算下来就是28岁，妈你都已经……怎么现在才提起来？”
　　张理笑了笑，“是啊，时间上确实晚了很多，可能那个时候大家都忙忘了。”
　　高中毕业之后，他们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虽然偶尔还会有联系，但是却已逐渐消失在了对方的生活之中，紧接着就是忙着恋爱结婚，忙着打拼，然后又忙着为儿女操劳。高中的时光太过短暂，就像窗外偶然瞥见的告示牌，还没来得及回望，便已经消失在马不停蹄的人生里。
　　如今的张理已经年近半百，她本以为这个约定会被永远遗忘，没想到竟然会在30年之后再次被人提起，她也这才匆忙准备，踏上这段旅程。
　　盯着母亲的脸，羽飞愈发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场普通的同学聚会，那两个人于她而言，也绝不仅仅只是朋友。
　　“你们之间，肯定是发生过什么吧。”羽飞试探性地问道。
　　发生过什么？听着儿子的话，张理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段遥远的时光里。
　　发生过很多很多事，这些事组成了一段匪夷所思的青春回忆，也组成了一段挥洒淋漓的年少情思，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总结，它仿佛爱丽丝的梦境，充满了变幻的色彩和难以言喻的奇遇。
　　霎时，无数个记忆片段开始于眼前浮光掠影般地重现……

　　离登机还有些时间，两人走到机场的咖啡厅里坐下。不一会儿，两杯热气腾腾的饮料上来，张理端起一杯，飘散的雾气后面，她的脸显得亦真亦幻。
　　“妈，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讲过你年轻时候的事情，不如跟我说说？”羽飞故意将话题引了起来。
　　看着儿子好奇的眼神，表达和分享欲望似乎要冲破喉咙，那是一个难以言表的秘密，如今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听众。
　　“你相信吗？那个梦是真的，我的身体里曾经存在过另一个人的灵魂……”
　　羽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咖啡已经送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去。没想到母亲一张口，就如此惊人。他大学的专业是生命科学，生命科学的基础是实验，科学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但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她又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见到儿子不敢相信的神情，张理微微低下了头，如果不是他提起，自己也几乎要忘了那些已经长时间沉睡在脑海中的记忆。自那以后，她已经回归普通的生活很多年，从事了自己理想的职业，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生命中也再也没有那些波澜壮阔的惊奇，所以曾经的一切反而虚幻得像一场梦，只有在午夜惊醒时，才能凭栏释然。
　　失落一瞬间蔓延上心扉，张理局促地握紧了双手，可突然，她的手上感受到了一股温热，儿子的手轻轻地覆了上来，只见他的眼神重新闪亮了起来，轻声道，“科学不是一种世界观，而是一种方法论，他告诉我要理性地去看待这个世界，说不定等它真的发展到一定阶段，我们就会看见上帝掷骰子的那只左手。”
　　迎着对面温暖而坚定的眼神，张理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地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17岁，在念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