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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欲语还休别情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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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半在房中坐立难安,那锦缎包裹与银票犹如千斤重担,压得她心绪不宁。夜色渐深,却迟迟不见魏氏兄弟归来。她强撑着眼皮,几度起身至门前张望。院中月色清冷,万籁俱寂。一只脚方踏出门槛,又迟疑地收回——明日还要赶路,不如待天明再还不迟。
待魏昭与魏明推门而入,已是子正时分。李半本就心事重重,闻声即刻起身:"魏大哥,魏明,你们回来了。"
"姑娘还未歇息?"魏昭温声问道。
李半抬手掀开粗布隔帘,就着书桌上的油灯点亮一豆灯火。昏黄光晕中,她轻声道:"正要歇下。李文师兄寻你们所为何事?"
魏昭将瑞香备物、三人精简行装之事娓娓道来。魏明已是疲惫不堪,已无力在李半面前再加掩饰,草草洗漱后便径自走向靠墙的床榻,和衣而卧,不再言语。
"真是辛苦你们了。"李半望着魏明背影轻叹。
"无妨,今夜打点妥当,明日方能安心启程。"
李半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羞怯。她取过书桌上的蓝色锦缎包裹,双手奉与魏昭:"魏大哥,此物太过贵重,我实在受之有愧。"
魏昭神色从容,并未接取:"不过是暂借姑娘防身之用,姑娘不必挂怀。"
"可这匕首这般珍贵,我拿着总觉不安。况且给了我,魏大哥用什么防身?"
"我自有佩剑。姑娘只当它是寻常兵器便是,莫执于相。"魏昭语气平和。
"莫执于相?"李半暗自琢磨这话中禅机,却不好追问。见魏昭欲要离去,她情急之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魏昭高大的身形顿住,缓缓回身,神色依旧温润:"姑娘还有何事?"
"那...这匕首我便暂且借用。只是这银票断不能收。"李半自包裹中取出银票递上,"这般数额,我拿着实在难以心安。"
魏昭并未接手,唇角微扬:"这些银两与姑娘的珍珠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这是我入观时家中给的盘缠,在观中并无用武之地。此番正好派上用场。"他见李半仍要推辞,又温声道:"姑娘若不介意,不妨暂代我等掌管银钱。路上若有需要,自会向姑娘支取。剩余的便权当是酬劳了。"
李半面染绯红:"这...这怎么合适..."
"姑娘好生收着便是。"魏昭顿了顿,"莫要忘了瑾儿姑娘的叮嘱。"
待魏昭转身洗漱,李半捧着未能归还的锦缎包裹与银票,只觉掌心滚烫。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关怀,让她既感动又不安。她忽然醒悟——魏昭待人,从来只问本心,不计得失。这般想着,脸颊愈发烫了起来。
灯花爆响,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她小心翼翼地将两样物什收进行囊,指尖拂过冰凉匕首,心头却泛起一丝暖意。这一夜,注定难眠。
时近卯初,晨光未透,观中已人影绰绰。李半换上了魏昭所赠的布裙,青灰短衣配灰褶长裙,发髻用木簪松松绾就,俨然一副远行妇人的模样。
魏昭头戴乌色软脚幞头,身着青灰窄袖缺骻袍,腰间革带紧束,悬着水囊火石等物,背上斜负行囊、佩剑,腿缚行縢,足蹬革靴,一身利落。魏明则裹靛青麻布幞头,穿洗得发白的苍色圆领袍,肘部缀着同色补丁,腰间双股麻绦左侧悬药瓶,右侧挂竹筒,内盛过所文书。
李文装扮最是惹眼——头戴篾丝笠子,压着半旧皂色幞头,身着赭褐缺骻戎服,右肩特意缀着双层麻布补丁。腰间牛皮鞶带上别着绞皮鞭鞘、竹罐与砺石,膝前围着青毡骻褶,足下乌皮六合靴用桐油仔细涂过,俨然一副经验老道的车夫模样。
"李道长这般打扮,这车马怕是只听你使唤了。"李半忍俊不禁。李文佯咳两声,故作严肃:"你与魏明的性命可都系在我这双手上了。"说罢还作势扬了扬马鞭。"不敢不敢,全仗李车郎多多照应。"李半含笑打趣。李文正要再说,魏昭沉稳的声音传来:"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观中道士皆已起身相助,连老道长也亲至院门相送。卯正时分,行李俱已装车妥当:最终还是决定魏昭独乘一骑,李文驾双马车,车内魏明扮作病患,李半以夫人身份随行照料。
临行前,李文整衣正冠,与魏昭、魏明一同行至老道长面前,肃然长揖及地,继而缓缓跪拜,三叩首。额触冷地,每一次起身,目光愈发坚定。"弟子拜别师尊。"李文声音清朗,"红尘炼心,不敢忘本;慈悲济世,即是修行。"
老道长目露欣慰,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去吧。"
魏明先行登车,背对车厢踏乘石、踩辐条,略显吃力地入内坐定。魏昭随即上前,以臂为凭,扶李半登车。她手扶魏昭手臂,踏石而上,举止端庄地坐在魏明侧后,整理裙裾,姿态娴静。
魏昭返身至马侧,左手执缰按鞍,左脚踏镫,腰腹发力纵身而起。但见他如鹞翻空,右腿划弧越鞍,稳稳落座,右脚已精准踏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瞬息之间。
李文正待登车,忽见街角转出几道熟悉身影——
只见街角转出的,竟是白大娘携着瑾儿与种子匆匆赶来。瑾儿望见李文已将登车,素手微抬终又垂下,眸中清泪盈盈,在晨光下尤为动人。
那老妇人急唤道:“李道长!且慢一步!”
李文面颊倏地涨红,偷眼觑向师尊。见老道长并无愠色,这才整襟正色道:“师父,弟子……”
不待他说完,老道长已含笑挥手,示意他自去。李文如蒙恩赦,转身向街角疾步而去,额角竟已沁出细汗。
瑾儿见他奔来,眉间忧色顿化喜意。待李文至身前,她眼波流转欲语还休,白大娘会意,牵着种子退开两步。
瑾儿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声若蚊蚋:“道长远行,山野多瘴疠。此囊盛着妾身亲采的艾草,或可驱避蚊蚁。”说罢已是满面飞红。
李文双手恭谨接过,如捧珍宝。这香囊以素麻为底,缘边用本色棉线细细锁缝,形如满月,恰可盈握。收口处别着一枚竹制扣针,整体透着洗练清气。囊面一面绣着两片交叠竹叶,一面绣着祥云托举灵芝,针脚虽稚拙,却显尽心思。内中所填俱是山野寻常药草,却因采撷者的心意而弥足珍贵。
这般欲语还休的牵念,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动容。李文眼底泛起水光:“瑾儿姑娘……”
瑾儿偏过头去,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时辰不早,道长……珍重。”说罢敛衽一礼,携着老妇人和种子转身离去,青衫渐隐在晨雾之中。
李文伫立良久,将香囊郑重收入怀中,方转身归队。指尖触及囊上细密针脚时,步履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