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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试探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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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檀香通往神的家园,燃烧的火把点燃王后的刑架。
金匣子装载贝叶经的经册,金匣子收殓王后的尸骨。
酥油灯摆在地上照亮神喻的来路,酥油灯挂在宫门前指引王后的灵魂。
僧侣诵经声占卜凶吉,僧侣诵经超度王后升天。
国王,王后,大臣,将军,所有人依次跪着,王宫南门打开,百姓聚集在宫门前,伊洛瓦底江的水神发怒了。
该占卜出结果了。
绍明跪在地上想。
这是陈荷到蒲甘的第七天。
草地湿软,垫了绒布的拖鞋踩在上面,阳光罕见的柔和。
她在等绍明。
太阳带着影子一寸寸挪动,陈荷坐在宫殿外摇扇子,她翘起脚趾躲避袭来的阳光,这和绍明说的时间差太多了,她不是记得每次的时间吗,难不成这次忘了。
远处的僧侣结排,宫殿前烧着烟雾浓重的香薰,百姓挤着上前供奉,花朵椰丝彩色糯米放在棕榈叶做成的容器里,一个压一个插着香,小佛像都裹上丝绸衣服。
蒲甘的扇子是半面的,只能转着摇,陈荷跟扇子较劲,扇子扇出重影,她怎么看见一尊黑佛像动了?
“陈荷。”
苏觉抬起手,黑色的纹身布满皮肤,让他看着像一具黑色的雕塑。
“怎么是你,吓死我了,你妹妹呢。”
陈荷站起来,学着蒲甘人合十行礼。
“拇指要稍微扣进去一点。”苏觉给她还礼,珍珠耳环随着他摆动,他解下腰上的银盒,递给陈荷一只槟榔:“吃吗,今天出了状况,她让我先出来告诉你一声。”
陈荷拒绝了,苏觉把槟榔放回盒子,这个女人的眼睛总是透亮的,因为没有情绪,所以看起来无辜,他说:“陈荷,她对你做了错事,你可以打她,也可以骂她。”
“哈,”陈荷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是怕我杀了她吗?”她太知道他的意思了:“放心吧,与其两个人心烦,不如我先退一步,大家都开心。”
“要进入安居期的前一个月我动身回家,等我到蒲甘的时候,绍明已经议事了,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凭着自己活不容易,她的生命很宝贵,至少对于我来说,我见到妹妹是时间有限,她没有发疯已经很难得了,无尽是生命是对人的惩罚……”
苏觉开始滔滔不绝的教义传播。
而陈荷只听见了两个字:有限。
元朝打进蒲甘,他们确实有限,但是绍明既然看过未来,他们为什么不跑,还是说跑不掉……
或者是没时间。
陈荷阻止和尚念经:“别乱猜了,我已经报复过她了,在一个村子的庙外边,她挺难受的,”苏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她可以换个新话题了:“安居期不是不能乱跑吗,我看你们还挺爱往外跑的。”
苏觉说:“佛法流散。”
“想开点,至少你们占卜挺灵的,绍明在占卜什么,她早该出来了,还是说她出事了?”陈荷说:“这个占卜是不是会让王后死。”
“你知道?”苏觉问她。
“绍明告诉我的,你妹亲口说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告诉我她没骗我是吧。”
苏觉抬起眼皮,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指着后方,慢慢地说:“有人找你,那个人很生气。”
陈荷顺着他直的方向看,一个很高的女人走过来,她没戴头冠,扎着蒙古样式的辫子。
“陈荷!”兰金花喊她,一点没有王妃的样子。
“下次有人来你早点告诉我。”
陈荷想跑没处跑,她左右不是人,不情愿地给兰金花打招呼。
兰金花看见陈荷,骂道:“你命真大,听说那将军看了你,当夜阳痿,被你逃走了。”
兰金花看见苏觉,说到:“……啊……你是……是了,你是僧侣。”
僧侣这两个字她用的是新学的蒲甘语,苏觉用蒲甘语回答她,兰金花听不懂了,苏觉见她迷茫,用白话告诉她:“我是僧侣,我叫苏觉。”
“你会讲白话?太好了。啊,我不知道你能听得懂,在出家人面前说这些,”她指的是她对陈荷说的话:“那些话太没礼貌了,是我冒犯您了。”
苏觉说:“不要紧,很少人知道我曾在妙香国云游,说来这是我的不对。”
听到妙香国,兰金花眼神闪了闪,似有泪光,陈荷第一次见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作出七八个表情,看这个气氛,她要先退下了。
“你去哪儿,站住。”兰金花喝住她:“你看人家比你懂礼多了,你向人家学点好。”
现代人不和古代人计较,陈荷哈哈道:“太晒了,去坐一会儿。”
“大师,陈荷太晒了,我带她去坐一会儿。”
“请王妃让她活着回来。”
陈荷被兰金花用绑架的方式带走了,她被拉到芒果树下,王宫里的芒果树开着小花,花朵经过连夜的雨掉在地上,陈荷小心地不把花朵踩进土里。
“陈荷,你跪下。”
陈荷:“?”
兰金花说:“今天早上,王后说我起晚了,让我跪着折了五百多荷花,我为什么起晚,陈荷你知道吗。”
陈荷立刻跪下,她两个膝盖硬邦邦地砸在地上:“我知道,你干她官人干得晚了。”
“你!”兰金花柳眉倒竖,艳丽地皱成一团,她气得晃陈荷的肩:“太粗鄙了,我不管,你去告诉你主子,就是那个让我和亲的,将要被上天降下一百道诅咒,永世不得超生的,投胎进入卵生的——公主,让她等着吧,我一定要给她好看。”兰金花抽出匕首,狠厉道:“它要吃血了。”
“你这话很有冲击力,我怕我能力低下情感传达不全,”陈荷给她指明路:“你要不现在跑回去,刚才和我在一起的僧侣是绍明公主的哥哥,你和他说比和我说管用。”
兰金花哪还顾得上别人,她气得只想扇陈荷大嘴巴:“你是不是要偷懒,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里不是蒲甘人就是奴隶,当初以为你多特别,实际上你只是一个没入奴籍的奴隶。”
“是是是,我是。”陈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你真讨厌。”兰金花拽着她起来,不远处有座凉亭,她带着陈荷往地毯上一扔,说道:“跪好了。”
说罢她自行靠到凉亭地上的软靠上。
兰金花的侍女跟着她们过来,服侍她点上一杆旱烟。
陈荷听话地跪着,她怎么看陈荷都不顺眼,叼着烟嘴含糊道:“知道错了吗。”
跪着的人回答:“我愧疚。”
兰金花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小鸟吃着花蜜果子,树上一片欢快的声音,陈荷晕着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甜腻的烟味夹杂着焦臭飘过来,陈荷鼻翼动了动,立刻清醒了。
这不是那个啥吗,兰金花抽那个啥!
兰金花一个古代贵族抽那个啥没人管,但是她抽着自己闻着,万一回中国过海关,海关一看东南亚回来的抽自己毒检,自己不完蛋了。
着玩意儿都是一股烟,谁知道自己吸着有没有问题,幸好那天吃的不是这款,兰金花怪会享受,还换着种类抽。
兰金花闭着眼睛抽烟,陈荷心道她看不见,偷偷地往远处挪,谁料一阵炸雷声劈下:“给我跪好!”
陈荷跪好。
她抱着赎罪的心态来,抱着反封建的心态走,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兰金花受了苦就来折磨自己,她有几条命挑战封建刑罚。
膝盖麻到脚踝,陈荷忍痛说:“你恨绍明吗。”
“那当然。”她吐出一缕笔直的烟。
女儿当自强啊,陈荷脑门上的灯亮了,她说:“公主,我被她丢给王后,受尽折磨,幸得公主相救,现在我有一计可以对付绍明,成了您升官发财,不成没有任何损失,只是公主要保证计成之后护我性命。”二十一减今天七天,还剩十四天,保险说十五天。“保护我十五天就好。”
兰金花说:“你叫我公主。”
“从前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叫过您一声公主,您当初站在窗边对我一笑……”她是情感用事的人,一定要抓住她的情感诉求,陈荷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真的是很普通的一个笑,或许是您背后的树叶格外绿吧,我总是忘不掉那个场景……要是在那时喊您一声公主就好了,我宁可减去十年的寿命……”
兰金花冷着脸,陈荷捏了把汗,她要是说不动兰金花,自己就吃了绍明的闷亏。
她们的情感联系……
檐下一声鸟鸣长啼。
江南!
陈荷立刻剖白道:“公主的眉眼如同江南山色,笔锋晕染,陈荷梦断难忘。”
“陈荷虽是中原人士,但自幼生活在余杭……”
陈荷回忆江浙沪旅游开始瞎编。
她的话胡编滥造的同时质朴又真诚,兰金花揣着一张脸,不辨喜怒,在陈荷都听不下去瞎编的故事时,一支飞到陈荷面前。
“写下来,你的行为是背主,要是你骗我,我就把这个纸拿给绍明公主看。”兰金花拿出一张纸。
这就答应了?
能答应就行。陈荷干劲十足地爬起来,踉跄了两下跌倒,最后直接趴在地上画图:“宫外要淹了,科技赋能神力,我大学学院为了凑学分,让我们修给排水。”
“什么玩意?”
陈荷粗暴地解释:“就是挖河沟。”
兰金花看着一条大虫似的长玩意出现在图纸上,忍不住道:“这能行。”
“不太确定,所以说有失败的可能,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炸了上游,但是这个方法太损阴德,我们可以用工程打败神学。”
“公主您知道隋帝挖大运河的故事吗,他就是为了下扬州,公主您颇有隋帝遗风。”
陈荷战略性省略了“炀”字。
白日当中。
绍明静静地看着凉亭里的二人,她们有说有笑,两个漂亮的脑袋凑在一起,一根毛笔上恨不得扒四只手,墨汁点到陈荷的脸上,她笑着往后躲,兰金花不依不饶,点了她的鼻尖,还想再抹她的下巴。
绍明轻咳一声,身边的侍女向凉亭走去,就在侍女走路的当间,兰金花得逞了,陈荷下巴上再添一个黑点。
哦。
那个点是红的。
陈荷脸色有两个不同颜色的点。
她脸上的点子和她心里不聪明的点子一样多。
侍女走到了,陈荷慌忙地压着画纸,她看了一圈,锁定了绍明的位置——绍明穿得过分华丽,非常显眼。
她把画纸塞给兰金花,急匆匆起身往绍明这里跑。
兰金花喊她她也不听,一只拖鞋跑掉在路上,她一头撞进绍明怀里。
“想你了。”
“你这是在喜欢她?”
绍明冷冷道。
陈荷被醋味熏得一跟头,她讨好地拉着绍明,带着两个愚蠢的点子要去亲她。
天色骤阴,下雨了。
“今天占卜的结果不好,卦象上没得出我要的结果,倒是看出有人作乱。”绍明带她离开这里,两个走到王宫的边缘,身后的侍女都不见了。
面前是一个简陋的房子,里面空无一人,绍明走进去,陈荷有点害怕,还是跟上了:“这里的人都死光了,那个墙角——”墙角处新刷了一层白:“当时虐待我的人死在这里。”
“你的脚怎么了。”
绍明走路一拖一拽,从陈荷的角度看很明显。
“脊髓灰质炎。”
绍明故意让她看见,室内太暗,绍明去点灯,她点了两次才点燃受潮的烛芯,她背对着陈荷:“我能握住的东西很少,但是今天我能握住陈荷这颗心,让她爱我,不背叛我吗。”
不能。
我已经背叛了。
陈荷甚至不是惯性撒谎,她只是经常主动扭曲自己的三观,她很认真地说:“好。”
绍明说:“好。”
窗外雨密如帘,室内的烛火让绍明产生了一种近乎漆器的美丽,陈荷勾着她身上的珠链,双膝缓缓下跪,光亮的柚木地板照出她们的影子。
算了。
绍明抓住她柔软的长发。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