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花园》可恶的多朵拉

1、月光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林则在一片寂静中醒来，仿佛是被某种无声的惊雷劈中了意识般。

　　她清醒了。

　　不过她没有立刻睁眼，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像一面蒙尘的鼓，在空荡的殿堂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又来了。

　　这种清醒来得毫无道理，蛮横地将她从短暂的睡眠中拖拽出来，扔在这片时间荒漠的孤岛上。她不用看钟，身体内部仿佛自带一个精准的报时器，她知道，此刻必然是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一天之中最沉寂、最与世隔绝的时刻。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向床头柜上电子钟那幽蓝的数字。

　　两点半了啊，她叹了一口气。

　　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月光透过那扇从未关严的窗扉，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来，在她的床边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窗纱被夜风拂动，如同一个苍白的幽灵，在黑暗中无声起舞，将窗外梧桐树叶沙沙的摩擦声，一并带了进来。

　　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模糊的灰蓝色调里，轮廓模糊，像是浸在水底。家具的阴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和地板上，形成各种扭曲而沉默的形状。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月光的通道里上下翻飞，如同宇宙中漫无目的的星尘。

　　林则静静地躺着，试图捕捉睡意残存的尾巴，但她的头脑却像被擦洗过的玻璃，异常清晰，清晰地映照出无边无际的孤寂。她能听见自己耳蜗里流动的微弱声响，能数清自己每一次呼吸的时长。这种过分的清醒是一种酷刑，它将白昼里可以被忽略、被掩盖的空洞，无限放大，直至充斥整个房间，整个胸腔。

　　她放弃了。

　　动作带着一种经过无数次重复后的熟练与麻木，她直起身，布料之间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的手指在床头柜的阴影里摸索，避开那半杯静止的水，准确地找到了那个药瓶。

　　“咔嗒。”

　　拧开瓶盖的声音，清脆地划破了夜的宁静，像一声微小的叹息。她倾斜瓶身，两粒白色的、小巧的药片落入掌心。

　　没有犹豫，她将它们送入口中，然后端起旁边的水。水温早已变得和室温一致，不冷不热。寡淡的水就这样滑过喉咙，带走了药片，却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苦涩，黏着在舌根。

　　“可以睡个好觉了吗？”

　　“或许吧。”

　　她放下水杯，重新躺下，对着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尘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这与其说是期盼，不如说是一种程式化的自我安慰。她并不真的相信，但她依然会这么做，如同一个虔诚却早已不信神的信徒，重复着古老的仪式。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

　　药效如同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上来。先是四肢开始变得沉重，像是陷入了温暖而柔软的泥沼。然后，思维的边界开始模糊，那些清晰的、令人不安的念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乱、稀释。意识开始剥离，像一团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飘荡荡的，向着不可知的深处坠落。

　　身体的掌控权正在流失。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然后又缓缓松开。她能“听”到自己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窗外模糊的景物、窗帘晃动的影子、月光的清辉……所有这些感官接收到的信号，都开始扭曲、变形，融化成一片混沌的背景。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气息，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不是房间里熟悉的味道，也不是来自没关严实的窗外。

　　那是一缕极其清幽、淡雅，带着一丝凉意的……茉莉花香。

　　这味道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瞬间穿透了药力制造的混沌迷雾，在她沉重的眼皮即将合拢的刹那，在她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是幻觉吗？是记忆在意识堤坝最脆弱时的决堤了吗？

　　她来不及思考，也无法思考了。意识的烛火摇曳了一下，终于被彻底吹灭。

　　床上的人影不再翻动，彻底安静下来，融入了这片被月光照亮的寂静里。只有胸膛规律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延续。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将那片窗纱吹得更高，像一个邀请的手势。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而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仿佛还萦绕在枕畔，像一个未完待续的序曲，一个来自记忆深处的、温柔的呼唤。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