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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观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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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一直下。
“这个SQL查询缺少索引优化,还需要重新写。”
在小组晨会上,温致礼指着投影屏这么说。
“可是业务方面催得急……”
“上周同类查询导致数据库CPU飚到90%,现在修复还是等崩了再修?”
温致礼淡淡地看了一眼说话的男生,并不给他多余的皱眉抑或是质疑,见他不再讲话,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男生暗自委屈地撇撇嘴。
主管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虽说也没有骂人吧……总感觉哪里不一样。
……
结束会议,温致礼才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掏出兜里已经震动许久的手机。
“喂,秦桢。”
“大小姐,你终于知道接电话啦!”
“有什么事?”
那边没好气地“啧”一声。
“听说你又离家出走了!温言叫我多照顾照顾你。谁知道给你打一个月电话都不接……”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温致礼眼里死寂的水波才晃了晃。
可随即她又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我没事的,秦桢,你不用来。”
“你给我发个你现在的住址,好歹我得过去看看你。”
温致礼有些烦躁。她想叫秦桢别来了。可转念一想,她又实在不愿意再对不起秦桢。
于是她给秦桢发了个地址过去,但说:“我最近在带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晚上会加班到很晚,我们没有时间见面。”
“你要上到多晚?多晚我都等你。”
“起码十二点。”
“疯了吧!今天不是周日吗?”
温致礼没理会这句,淡淡道别就挂了电话,在心里企盼秦桢能知难而退一些。
……
凌晨一点。
温致礼与秦桢在她的家门口相遇了。
秦桢在抽烟,隔着烟雾若有所思地看她,脚下聚了一地的烟头。
温致礼只愣神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问。
秦桢抬头想了想。
“没多久,跟前任分手之后。”
温致礼便点点头,不多问什么。
秦桢掐灭了烟,开门后跟着温致礼进屋。
越往里走,她眼睛瞪得越大——这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本就不大,屋内几乎一半的地面上全部堆着成箱的青苹果。
温致礼转头对她笑笑。
“我爱吃青苹果,你知道的。”
秦桢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天,随后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到她面前。
“抽吗?我觉得你还挺需要这个。”
温致礼盯着她指尖的烟,盯了好久好久
但她还是说:“不了。”
她顿了顿,又说:“你想抽吗?我刚刚看三点有场很大的夜潮。”
“秦桢,我们去观潮吧。”
……
同样寂寥的夜,同样静默的车内,同样的40公里车程。
副座上不同的人。
温致礼又何尝相同呢?
……
凌晨三点的江岸,秦桢在咸湿的空气中点燃一支烟。
她浅浅吸了一口,在缓缓吐出烟雾时说:“阿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别担心。”
温致礼愣了愣,轻轻“嗯”一声。
今晚来这里观潮的人比温致礼上次来时多了许多,这两个人仍然是找了处离岸较远的地方等待。
静了会儿,秦桢又试探着开口道:“温言……她还挺担心你的。她应该挺想你的。”
温致礼不接话了。
秦桢觑着她的神色。
她眼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像一泊沉寂的死水。
江水不安地涌动着,发出低沉呜咽。
在惨淡的月色下,温致礼突然开口道:
“其实我很幸运了。爸妈把我从山里带出来——那里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要留在那里的。”
“按理说,我往后的人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对吧?本来是这样的。可我偏偏爱上了我的妹妹。”
秦桢又呼出一口烟。隔着缭绕的烟雾,她无法将温致礼看个明晰。
只有指尖的火星明灭不定。
“我出身贫苦,天生缺爱——谁也改变不了这一部分顽固的我。我怯懦又敏感,自卑又要强,这些缺点我都承认。”
“所以当她那么一个生来就被灌满爱意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无可避免地被她吸引。”
“我想我命中注定就是会爱她的。”
秦桢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再狠狠吐出来。
于是温致礼的身形变得愈加影影绰绰。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我认了。”
“知足了。”
秦桢这次没有吸烟。
天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带着吞噬一切的魄力。
潮水要来了。
秦桢皱眉,然后斟酌着开口:“可是你就这么走了,温言怎么办?”
“她最近都一个人。”
她望着远处那条翻滚着逼近的白线,在将视线往回收时。
猛地顿住。
因为烟雾在此刻散去,她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寻常的温致礼。
她披着阴冷的月光,周身都是暴躁和沉郁的气场。
她猩红的双眼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火色。
……
“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她不太平静地质问,在浪潮声嘶力竭地撞上岸堤后。
“我是做姐姐的。”
“我不走,我爸妈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他们?我爸妈会怎么看我?”
“我妹妹要是也被人说闲话,我怎么办?”
“我妈出事之前一定都还在想着,两个女儿怎么就搞到一起了——”
“我怎么回去!”
巨浪在她尾音碎裂的那一刻从她身后炸开。
在狂风怒潮的咆哮里,在气势磅礴的哀鸣里。
温致礼沉没进这片深不见底的暗夜。
……
秦桢哑然,只好怔怔地看着她。
见鬼了,她想。
她绝对是世界上第一个见温致礼发这么大火的人。
浪潮逐渐平息时,温致礼松开了紧咬的下唇——眼里摇摇欲碎的光不知是出于江水还是泪水。
“我又没有家了……”
“除了认命,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被潮水打得七零八落。
在秦桢无措的目光中,温致礼渐渐蹲下来,将脑袋埋在膝盖里。
“秦桢,对不起。我对你的态度不好。”
“我不是好姐姐,好女儿……现在我连一位好友都做不好了——我连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都不知道。”
秦桢愣住。
她说没事的,她本来就没告诉过任何人。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这不会变的。而且你仍来得及继续做一个好姐姐和好女儿。”
温致礼缄默着。
方才充斥天地的狂暴声响已经远远退去,留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寂静,压得人耳膜发痛。
良久后,温致礼又突然小声说:
“我根本不配当姐姐……”
月光静静地打下来,打得一切都那么疲惫和了无生气。冰冷感从四肢百骸弥散开。
秦桢轻叹了声。
……
温致礼。
长夜漫漫,孑然赴之。
……
她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塑封过的照片,轻轻挨了挨温致礼。
对方缓缓抬头,在接过照片的那一刻瞬间瞪大了眼睛。
“海洋馆?你怎么会……”
“之前换手机时把相册里的照片都打印出来了,刚好这张留着。”
温致礼怔怔地望着照片。
月光静静地打下来,让女孩真挚而青涩的情感无处遁形。
当第一滴泪落在照片上时,她听见秦桢说:
“温致礼,你该为自己活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