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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下山的路,脚步竟比上山时轻快了许多。心头那块关于真相的巨石被移开,虽仍有唏嘘感慨,却不再有那份沉甸甸的压抑和恐惧。师伯最后的话语和那串冰凉的手串,解开了我心中所有的枷锁。

      我径直去了山脚下那间熟悉的、冷清的小酒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傍晚的光线混着酒气弥漫开来。店里没什么人,老板依旧在柜台后打盹。

      而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

      鹜落趴在桌子上,脸颊枕着那柄用粗布缠裹的、沉甸甸的镇岳剑,似乎睡着了。手边放着一个空了的梨酒碗,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那份锐利和疏离感在睡梦中消散殆尽,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恬静和孩子气。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又或许是她本就警醒,她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带着刚醒时的迷茫和水汽,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着她这副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懵懂模样,我心里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将她额前几缕被压乱的碎发撩到了耳后。

      指尖触到她微烫的耳廓,我们两人都同时愣了一下。

      鹜落猛地完全清醒过来,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下意识地微微后仰,避开了我的手指,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但并未发作,只是瞪了我一眼,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回来了?事情……解决了?”

      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点微热的触感,心里有些讪讪,又有点说不清的甜意。我点了点头,将掌门师伯那番关于往事真相的叙述,以及关于刀与剑、天下与个人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镇岳剑的布鞘,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我说完,她才微微垂下眼帘,嘴角轻轻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你看,”她轻声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我就知道我师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顿了顿,她抬起眼,看向窗外渐落的夕阳,又轻轻加了一句,语气肯定:“你掌门师伯……也不是。”

      她接过那个金属盒子,打开。深紫色的手串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她用手指极轻地、极珍惜地抚摸着那些冰凉的珠子,仿佛能透过它们触摸到一段她不曾亲眼所见,却与她师父血脉相连的过往。

      良久,她合上盒子,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地看着我:

      “陈尘,把它……和镇岳,一起埋在青崖山吧。”

      “他们……总算可以在一起了。”

      我看着她,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宁静。

      “好。”

      是夜,月明星稀。

      我们在青崖山一处僻静背风的山坡上,选了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松树。

      没有香烛,没有仪式。

      我只是用刀,她用药锄,一起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土坑。

      月光洒落,我拔出镇岳,她打开盒子。镇岳森寒的剑锋与手串幽紫的光泽短暂交映,仿佛跨越了数十年的时光,终于在此刻重逢。

      我将镇岳剑插回剑鞘,小心地放入坑底。

      她则将那盛放着紫色手串的盒子,轻轻放在了剑身旁。

      我们默默地将泥土覆上,轻轻拍实。

      没有立碑,没有标记。

      只有清风、松涛、明月,和一段就此真正沉埋于黄土之下、归于平静的过往。

      做完这一切,我们并肩站在树下,看着那处新土,许久都没有说话。

      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走吧。”最终,她轻声说。

      “嗯。”

      我们转身,一前一后,踏着月光,离开了这片安静的山坡。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寂静的山路上。并排走着,一时无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掠过的夜风。

      镇岳和手串沉入黄土,仿佛也将那段沉重血腥的过往一同埋葬。心里空了一块,却又被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感觉填满。像是卸下了背负许久的枷锁,终于能喘口气,看看头顶的月亮和前方的路。

      我偷偷侧过脸,看向身旁的鹜落。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脸,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松弛。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没有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没什么。”我慌忙收回视线,耳根有点发热,胡乱找了个话题,“就是……觉得今晚月亮挺亮的。”

      她似乎轻笑了一下:“南疆的月亮,比这亮多了,也凶多了。”

      我想起南疆那些危机四伏的夜晚,墨绿色的瘴气,诡异的虫鸣,还有她总是警惕绷紧的侧脸,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是这里的月亮……看着安心点。”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傻。

      她却没嘲笑我,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宁。

      快走到山脚岔路口时,她忽然放缓了脚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她问,声音听起来很随意,目光却看着前方模糊的夜色。

      我愣了一下。打算?

      经历了这么多,骤然回到看似平静的青崖山,我确实还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师伯让我“自己走”,可路在何方?

      回山上,继续做我的青崖山弟子?可知道了那么多秘密,见证了山外的广阔和残酷,心境早已不同往日。

      闯荡江湖?似乎也并无明确的目标。

      我老实回答:“还没想好。”顿了顿,忍不住反问,“你呢?”

      她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语气依旧平淡:“大概……继续四处走走看看吧。南疆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听说西北苦寒之地的雪原,有种冰蚕,吐的丝水火不侵,毒性也别具一格,有点兴趣。”

      我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

      她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刚刚才轻松些许的心情,又莫名地沉了下去。

      路口就在眼前。一条通往山上,一条通往山外的世界。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就送到这儿吧。”她说,“我该走了。”

      我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道别?珍重?后会有期?似乎都太轻,又太重。

      她等了一会儿,见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也不催促,只是嘴角似乎又弯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迈步离开。

      “等等!”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

      她停下,疑惑地回头看我。

      我的心脏砰砰狂跳,脑子一热,话已经不过脑子地冲了出去:“那个……冰蚕……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我还没见过大雪原!”

      鹜落明显愣住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错愕的情绪。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眼神飘忽地继续道:“反正……反正我现在也没想好去哪……师伯也说让我自己走走……不如……不如……”

      后面的话实在羞于启齿,卡在了喉咙里。

      鹜落看着我这副窘迫又强撑的模样,眼中的错愕渐渐化开,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点玩味、又有点难以言喻的亮光。她抱着手臂,微微歪头,拖长了语调:

      “不如——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异常清晰:

      “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说完,我的心跳都快停了,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判决,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月光洒在她身上,她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心底。

      然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是真正的、从眼底漾开的、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有点愉悦的笑意。

      “跟着我?”她挑眉,“我可是个麻烦不断的用毒高手,仇家也不少,说不定哪天就又被人追着跑了。跟着我,可没什么安生日子过。”

      我重重地点头,眼神坚定:“我知道。”我不怕麻烦。后面这句话我没说出口,但我想她应该能明白。

      她又看了我片刻,终于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条通往山外的路,迈开了步子。

      夜风吹来她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消散在风里——

      “那还愣着干什么?”

      “腿长在你身上,爱跟不跟。”

      我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迈开步子,大步跟上了她的身影。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再次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向前方未知的、广阔的道路。

      山门在身后渐渐远去。

      而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南疆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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