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有两幅面孔》天生好命

1、第 1 章

　　小镇坐落在妖都与仙都交界之地，山风裹着湿润尘土扑面而来。此处人流混杂，消息来得最快。修士、商贩、旅人、江湖游侠、逃荒的凡人，交错其间，犹如翻滚的浊流。
　　茶馆建在街角，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尘土随风涌入。
　　掌柜抬头，随口招呼：“客官里边请。”
　　来人衣衫寻常，脸上轻纱遮掩着半边面容。她袖口渗着暗红，步履看似从容，却带着隐约的虚浮。靠窗的位置空着，她在此落座，放下一块碎银，淡淡开口：“要一盏热茶。”
　　掌柜一怔，旋即笑眯眯应下，把冒着热气的茶盏放到她案上。
　　茶水翻滚，雾气氤氲。她抬手，指尖压在袖下，微微一颤，袖口鼓起，暗红缓慢沁出。
　　——灵脉被封，丹田空寂。
　　她一言不发，只静静饮茶。
　　四周嘈杂声渐渐聚拢。
　　“听说了吗？”靠近门口的几位脚夫正低声交谈，语气带着幸灾乐祸。
　　“姜家大乱，家主被废，二房反而如今成了主事。”
　　“真的假的？那可是仙都第一世家啊，几百年积威，怎么说乱就乱了？”
　　“呵，盛极必衰，天道轮回。你忘了上回朝廷上，王庭就给他们下过绊子。”
　　几人说着，咂舌摇头，像谈论别人家的陈年旧事。
　　临窗一桌，几个年轻修士兴奋地聊着。
　　“姜妤你们听过没？那可是仙宫魁首，天姿绝世，号称百年不出的奇才！”
　　“当然听过，我在大典上远远看过一眼，美得不像凡间人。”
　　“可惜啊，听说重伤失踪，如今生死不明。世家明珠，转眼成了笑话。”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像在传诵一个轶事。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我还听说，她是被追杀的，不知是吕家还是叶家的人动的手。”
　　另一个哼笑：“不管是谁动的手，能把这些向来眼高于顶的世家子逼到这步田地，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青年们大笑。
　　角落里，一群游侠模样的散修正在赌钱，听见议论，也插了几句。
　　“活该！近几十年来资源都被四大世家垄断着，压得我们散修抬头都抬不起来。”
　　“四大世家是越来越猖狂了，都快要压过王庭了。”
　　“是啊，如今轮到他们被踩，算是报应。要我说，他们越乱才越好呢！”他们推杯换盏，言语尖酸。
　　另一侧，却传来苍老的声音。
　　一个老妪抱着孙儿，叹息：“别乱说。不管其他世家如何，姜家大房从前却是一直都在为我们老百姓考虑的啊。早些年要不是姜家在朝会上坚持要和妖族议和，战乱一起，最先遭殃的还不是老百姓，我们这一带早成焦土了。”
　　她声音颤抖，神情怔怔。
　　茶馆一瞬寂静。
　　旁边有人摇头：“世家争斗，向来如此，我们这些小百姓哪能管这么多。”
　　老妪沉默，孙儿却天真地问：“奶奶，姜家真的没了吗？那位仙子姑娘……也不见了么？”
　　她抹了抹眼角：“谁知道呢。”
　　议论声此起彼伏，茶香、酒气、湿润尘土混杂在一起，像层层叠叠的噪音。
　　姜妤抬手，默默饮尽盏中余茶。苦涩顺喉而下，眸色却未曾起波澜。
　　她只是静坐，听着姜家和自己名字在陌生人口中传来传去，如同一段再寻常不过的茶余笑谈。
　　茶水渐凉。
　　掌柜收拾着空盏，吆喝着迎客，没人注意到角落那张安静的面孔。
　　她放下茶盏，起身离席，衣袂轻拂过桌脚，步伐从容而稳。
　　街上人声鼎沸，她的背影渐渐融入喧闹，像是一道孤寂的影子，被熙攘人群轻易吞没。
　　……
　　姜妤离开茶馆后，脚步渐渐加快。
　　热闹的街声甩在身后，她的呼吸却愈发急促。
　　胸口的伤口在跳动，每一步都牵扯得她胸腔发疼。灵脉枯竭，丹田死寂，身体空洞得像被掏空。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打湿了鬓发，喉咙因不断大口呼吸变得干涩。
　　她知道，有人跟着。
　　她脚步愈发急促，到最后甚至提速跑了起来，一扭头拐进了旁边的岔路。
　　后方杀意逼得更近。
　　前方小路狭窄，荒草半人高。两侧是高耸的山林，枝叶繁密，光线被遮去大半。风声穿林而过，带着阴凉与潮湿，像是谁在暗处屏息。
　　风声在林间低回，压抑得令人心悸。
　　她猛然停下。
　　脚下是落叶沙沙，四周鸟雀俱寂。
　　“呵，你倒是会找地方，省得我们动手还得蹑手蹑脚。”
　　低沉的嗤笑声自林中传来。
　　数道黑影从树梢掠下，衣衫漆黑，面罩遮脸，气息森冷。领头一人手中长刀泛着寒光，冷笑哼声：
　　“没想到你还活着。可惜——也活不了多久了”
　　另一人接道，语气轻蔑：“早说她命大，不会死得那么容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让我们先逮着了。”
　　几人缓缓逼近，杀意锁定。
　　姜妤神色冷淡，衣袖垂落，手指暗暗扣住袖中最后一枚灵符。
　　而他们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灵脉被封的废人，能死在我们手里也是你的荣幸了。迟则生变，动手！”
　　长刀疾掠，破风直劈而下！
　　——就在刹那间，符光骤然亮起！
　　青白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强烈的灵压震得空气颤动。几人措手不及，被震退数步。
　　与此同时，姜妤袖中短剑破出，剑刃寒光闪烁，直指最前方那名杀手的喉咙！
　　“噗——”
　　鲜血喷涌，惊得林鸟扑翅而起。第一个杀手瞳孔骤缩，捂住喉咙，倒地抽搐。
　　剩余几人脸色一变，想调转灵力却发现灵力使不上了。
　　“是刚刚的符咒！她还有后手，我们大意了！”
　　姜妤胸口剧烈起伏，唇色苍白，额上冷汗直落。
　　可她的剑依旧稳如寒铁，指向前方。
　　“怕什么！她现在不过是个灵脉被封的废人罢了！“”
　　第二名杀手怒吼着扑来，刀刃横扫，带起森冷的风声。
　　姜妤咬紧牙关，猛地迎上，剑锋与刀身撞击，震得她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剑柄。
　　她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跪倒。
　　可在对方得意的一瞬，她硬是转腕，将剑锋横斩过去！
　　“啊——！”
　　惨叫声划破林间寂静，第二名杀手腹部被撕开一道血口，滚落在地。
　　姜妤呼吸急促，眼前一度发黑。耳边尽是自己心跳的轰鸣声。
　　第三名杀手趁机欺身而上，刀光直劈她的肩头！
　　布料被割裂，血迹瞬间涌出。
　　剧痛之下，她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硬生生迎着刀刃往前逼进一步，手中短剑精准地没入对方胸口！
　　热血溅了她满脸，她眼神却未曾动摇。
　　“噗通——”
　　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倒在血泊之中。
　　仅剩的最后一名杀手，眼底终于闪过惶然，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脚步却不敢退。
　　“你……不过强弩之末，还能撑多久？”
　　姜妤持剑而立，肩口血流如注，呼吸杂乱，身子摇摇欲坠。她很仔细地辨认几个杀手的眉眼，她很确定她不认识他们：
　　“说，是姜二派你们来的，还是吕家、叶家？”
　　那杀手眼神阴郁，却不吭声。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的刀，又如何知道执刀的是谁。
　　姜妤了然，她眉眼未动，眼底却闪过一抹冷意。
　　“……无妨。不管是谁，我总有一日，会一个一个，亲手讨回来。”
　　剑锋骤然落下，干脆利落。血雾弥散，林间最后一点声息也归于死寂。
　　风声渐渐平息，血腥味却浓得呛人。
　　夜幕缓缓垂落，林间的光线逐寸暗下。残破的尸体横陈在落叶间，血液浸透土壤，缓慢蜿蜒。
　　姜妤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缓缓背靠着一株老树坐下，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剑刃上尚有血珠滴落，溅在草叶上，化成一簇簇深黑。
　　伤口撕裂，血从她的肩头与侧腹不断渗出，染湿了半边衣襟。冷汗混着血水，从发丝滑落。她的手已僵硬得几乎失去知觉，握剑的虎口崩裂，鲜红仍在缓慢渗出。
　　空气沉重得像一块湿冷的巨石，死死压在她的胸口。
　　她静了片刻，才慢慢抬手，将短剑插入土中。剑身微微颤动，像替主人承受了最后一分倔强。
　　姜妤深吸一口气，伸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仅余一卷干净布条与一瓶只剩一半的药粉。
　　她手指僵硬，动作却极其克制冷静。她割开血迹糊住的衣襟，露出伤口，撒上药粉，剧烈的灼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牙关紧咬，颈间青筋毕现。
　　呼吸在胸腔中滚动，她硬生生忍下，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随后，她撕下布条，层层缠绕，绑紧。血终于被压住，肩头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一切处理完后，她手指一松，几乎力竭，整个人重重地倚靠在树干上，喘息声带着嘶哑。
　　夜风拂过，带动林叶猎猎作响。树影摇晃，月光自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冷辉，落在她染血的半边面容上，明明灭灭。
　　她抬眼望天，星河寂寂，冷光万里，却照不见人间冷暖。
　　她的指尖仍紧紧扣着剑柄，仿佛一旦放松，就会被黑暗吞没。
　　这是第四波了。
　　四波追杀，四次死里逃生。法器尽碎，灵符耗尽，她的底牌也都已经耗尽了。一朝失势，虎落平阳，大好的机会，那些人不看到她的尸体，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的眼底，映出冷冷的光。
　　耳畔似乎仍有茶馆里那些议论声回荡。
　　“姜家大乱，家主被废，二房上位……”
　　“少主重伤失踪，生死不明……”
　　“盛极而衰，报应罢了……”
　　那些声音像是淬了毒的藤蔓，在这血腥的死寂里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神魂，越收越紧。
　　姜妤缓缓阖眼，唇角却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报应吗？”
　　她低声，近乎喃喃。
　　下一瞬，声音却冷得像冬夜寒风，字字切骨：
　　“不论是谁害了我姜家，我要他们一个一个，血债血偿。”
　　风声呼啸，仿佛替她誓言作证。
　　树叶簌簌坠落，落在她的肩头，染上斑驳血色。
　　她静静靠着树干，眼眸在暗色里缓缓闭合，却仍紧握剑柄，指节苍白。
　　夜幕完全沉下，林中一片死寂。
　　林中寂静，血腥味浓得刺鼻。
　　姜妤闭着眼，靠在粗粝的树干上，呼吸依旧急促。冷风掠过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她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幕幕。
　　——半年前，朝堂之上，姜家声势如日中天，百官俯首。
　　——而如今，家主被废，二房上位，外敌环伺，整个姜氏已岌岌可危。
　　短短数月，山河倾覆。
　　她抬起手，掌心空空，灵力不再，曾经骄傲的一切此刻只剩下血与伤。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处境，拼死三次，才苟延残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翻涌的血意，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眼前已是绝路，她必须另寻生机。
　　——她要找机会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