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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唯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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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上学。”男孩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芙洛丝,眼睛里满是对知识和改变命运的渴望。
这个眼神足以感动世界。
撒谎。还会装可怜了。芙洛丝听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声音,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我想将村子从王的手里买下来。我要攒钱,攒很多很多的钱,就算去骗,去偷,去抢,也没关系。”
这双乱发之下虚伪的眼睛,装着的却是一个孩子最真挚的感情。他知道芙洛丝看着这双亮晶晶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一个村子值多少钱吗?
他知道怎么去面见他们的国王吗?
“我知道了。”
芙洛丝在自己的身上左找右找,没找出一样值钱的东西来。因为【商人】能力的影响,她不能追求美丽,也佩戴不了任何饰品。她只有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
“纯小牛皮的,手艺没话说,肯定能值一百科尔。”
男孩看了那双靴子一眼,立刻将它们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眼睛还盯着芙洛丝手指上的那个戒指。
“这个啊?”芙洛丝晃了晃手指,“冰做的,不值钱。它……呃,是一个男巫送给我的。”
用男巫来解释,不知道男孩能不能理解。
“好了,现在带我去找那个叫费尔弗朗的家伙吧,越快越好,我赶时间,知道了吗?如果你做得让我满意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头发剪下来送给你,它们多少也值几个子儿。”
然而,就在这时,安德留斯的声音在她心间响起:“亲爱的,回来!”
……
【商人】的影子又蠢蠢欲动,从脚下伸了出来,几千条蠕动着的触手像被风吹满了的帆一样鼓胀开来,迅速笼罩了满船的人。
“既然时间快到了,我也没必要隐藏自己了。”【商人】眉眼间的笑带着阴影。那东西明明藏在他的影子里,现在却浮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撑船人已经惊得忘了动作,船只顺着水波往前慢悠悠地行进。桨浸在水里,一条触手摸过来,卷住了它!
“松开,松开!”撑船人忙用两只手握着桨,脸都涨红了,他这时候才发现,那些像触手一样长长的东西,居然也有手指和手臂的轮廓、
呲——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一片璀璨的白光在脚下闪耀,溅起在空中的水沫都凝成了带着寒气的冰珠,噔噔噔地落在冰面上。
冰面。是的。不知何时,方圆二十米的海面,全都凝成了冰。他们的船也被冻住了,那些触手好像也是。
“别动。”多丽丝气势十足地警告道,【商人】顺着声音偏过头去,她又立马躲在了安德留斯背后,“大哥哥说了,让你别动!还有,你说的时间快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赶紧给我说清楚!”
【商人】微笑着,“差点忘了,还有你。”
那些影子一样的东西被冰冻住了,还能小范围地抖动,它们发出蚊子一样的嗡嗡声,听起来,好像很痛苦似的。
多丽丝没想到这东西还会叫、还有生命,脸都吓白了。
“这是什么?雷克斯,”约伯的手紧紧抓住船舷,他能感受到,这东西不止有生命,还有……情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东西在散发怨念,散发黑暗。
他进入王都的时候,感应到的就是这东西。他行走四方,见到过草芥人命的大盗,也进入过幽深的地牢,见过犯下累累命案的杀人犯,那些人的身上,都有这种黑暗的气息,但索恩身上的黑暗气息是最浓厚的,仿佛背负着一整个地狱。
原来这种黑暗的气息,正是从这影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难怪索恩的气息可以迅速从纯黑变为纯白。
“我不知道。”【商人】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还期望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愿意睁开双眼,并不是因为害怕见到它。”
多丽丝张大了嘴,“你……你,你不是盲人?!”
【商人】的眼睫毛轻轻地眨了一下,唇边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了?只是不愿意见到这个污浊的世界。”
然后,他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约伯的一只手摸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
一股独属于约伯的温暖气息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涌了出来,暖意顺着脉搏去往四肢百骸,如春风过境,眨眼间扫遍了他的全身。
他护体的金光屏障竟然没有发动!
只要有人靠近,屏障都会发动的,为什么,为什么约伯靠近他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商人】大为震惊,难道是……
约伯的额头开始沁出冷汗。如果这种影子是一种病变,那它厉害的程度已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治愈的极限。
它影响的不是被附者的身体,而是灵魂。
【商人】难以自持,一个想法涌进脑海,难道说,这个人绝对不会攻击他吗?
他没有伤害人的能力,也绝对不会伤害他,所以,屏障才允许了他的接近?
“我明白了……”约伯正要说下去,【商人】忽然惊醒,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你给我闭嘴!”【商人】的语调尖锐到有点不像他原本的声音了,他紧紧地捂着,约伯的声音还是从他的指缝里飘了出来:
“你不是想寻求我们的帮助,解除诅咒吗——”约伯柔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商人】忽然大叫一声,将他的头撞到了船上。他们俩都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但【商人】多少年纪大一点儿,力气上也就占了上风。约伯的额头很快就磕肿了一块。【商人】掐着他的脖子,声音颤抖:
“我想要的是你们所有人的灵魂,区区这种东西,算什么诅咒,我才不在乎!这种滋味,离痛苦两个字还差得远呢……哼,你们的时间就快用完了,你们所有人都会死,你们所有人的灵魂,都会落到我手里!!”
他控制着约伯,要将他拖到屏障之内。
“放开他,你这个坏蛋!”多丽丝眼疾手快,抓住了约伯的一只脚,可惜,一个小孩子的力气还是太小了。约伯一下被拖了进去,多丽丝摔倒在地上,胳膊擦得通红一片。
“约伯哥哥!”
周边在发生什么,安德留斯浑然不觉,他的世界是一片虚无与黑暗。四周似乎更冷了,船身还猛烈地晃了一下,像被什么撞到似的。
“约伯哥哥,你知道了什么,告诉我!”
约伯只能急得不停眨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看你救过我一命,我早杀了你了,给我老实一点儿,懂吗!”【商人】表情狰狞。
金光大亮,他和约伯的身影很快飘到了高高的天空之上,那庞大如山的阴影,在冰块里焦躁不安地挣扎着,直到他们飞得很高,才从冰块里逃离,迅速地缩小成一个点。
“约伯哥哥!”
撑船人急了,不停地叽里咕噜,多丽丝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心思管他。她爬回安德留斯的身边,在他手心里又快又急地写道:
“那个被大姐姐打碎的金光屏障又出现了,索恩带走了约伯,他们飞走了。
“第一,索恩不是瞎子,他说是不想看见这个污浊的世界,才将眼睛闭上的。但我觉得不是,应该有不想见到脚底下那个影子的原因。他还一直说我们没时间了。
“第二,诅咒就和他脚底下那个影子有关。那个影子非常黑、非常大、还长出了数不清的手臂和手指。
“第三,约伯哥哥给他治疗的时候,似乎明白了诅咒的成因。他就是因此才被带走的。”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滑落,摔在安德留斯手心里,她咬着嘴唇,继续写:“这个方向!”
她握着安德留斯的手,给他指出了【商人】逃走的方向,“这个屏障被大姐姐打碎过,你既然和她同行,实力应该也不差吧,快想办法打碎它!只要这个屏障存在,约伯哥哥就出不来!”
安德留斯并没有动作。
难道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吗?多丽丝急得不行,果然,一下子失去了听力和视力,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变成了聋哑人,肯定需要时间去适应,才能和别人好好交流。
可没有时间了!
安德留斯神情冷淡,他当然明白多丽丝的意思。
他摸索两下,握住多丽丝的小手,写道:“这个方向,是不是就是我们来的那个方向?”
多丽丝想了一下,边狂点头边在他手上写:“好像是的!”
难道这个大哥哥还准备了后手吗?她看见过,他的能力似乎是凭空变出有生命的物体,难道那边还留着他的眼线吗?
谁知,安德留斯道:“让船夫送你回去。”
他在多丽丝掌心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包围他们的那块冰块碎裂,消融于海。
他掌心一翻,另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块出现在多丽丝的视线之中。这和外面的那一块冰一样,都是用于计时的,但这个空间里时间的流速会不会和外面同步,谁也不能确定,因此,只能用作参考。
“我们大概只剩七分钟了。”
“啊,”多丽丝眨了一下眼睛,“啊?!”
“从那扇门那里出来,划船到这里,大概花了十分钟。我们没有时间去找村庄和芙洛丝了。时间一到,那扇门一定会关闭,就算我们想到了解除办法的诅咒,也会因为无法返航,被永远困在这里!”
多丽丝这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那……那扇门不会因为我们解除诅咒后出现在我们的身边吗,我们一定要回去吗?那大姐姐——”
高天之上,传来【商人】痛快的笑声:“是的,他说对了,那个女人死定了。离开的门只有一扇。你们一开始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解决谜题,哈哈哈哈——现在才明白吗,一群蠢货!”
必须从门进来,从门出去。
可……
“我、我们还根本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多丽丝面色惨然,她记得,解除诅咒,才算解除谜题,而现在,他们只知道诅咒和影子有关,“这么说来,我们不是死定了吗!不,我要去找大姐姐,我要把信息告诉她!要走一起走!”
“我和她有特殊的联络手段。”这会儿,他才对这个小丫头刮目相看,他摸了摸她的头,“我去找她,你回到那扇门那边去。”
“你去找……你怎么去?”多丽丝慌了,这儿只有一艘船啊。
噗通一声,安德留斯跌入水中。
刚开始,多丽丝还以为他是没站稳,从船上掉了下去,下意识地要去救他:“大哥哥,大哥哥……”
然后她又想起,大哥哥根本听不见。
安德留斯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面下冒了出来,他骑在一头独角鲸身上,一只手握着长角,像个英勇的人鱼王子,他用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写道:“跑吧。”
如果你不想千年以后被人从海底捞起来,作为一块稀有的中洲人类女童的化石的话。但这个嘲讽的句子太长了,他没时间去写了。
“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走啊!”多丽丝抓住他的手指,拼命地摇了摇。
他还不知道自己写的方向偏离了四十多度。
你又瞎又聋,怎么在这么广大的海洋上去找大姐姐呢?
而且,就算你找到了他,怎么跟她一起回来呢?你要走两倍的路程,还很容易失去回来的方向,或者再次遇到恐怖的海兽。你得去找【商人】,去他的身边弄明白那个影子的秘密,这是目前唯一正确的方向,如果大姐姐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也会让你这么做的……
安德留斯摇了摇头,再度写道:“凭她一个人的能力,回不来,我必须得去接她。如果她之后会因此而发牢骚……你就替我求求情好了。务必让她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关心她。”
消失前,他似乎微笑了一下。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拍了过来。哗哗声不断。
多丽丝目视消失在着在黑沉沉的海面上的安德留斯,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一朵妖异的红,在海水中慢慢地弥漫开来。
就在刚刚,她听到了安德留斯咳血的声音。
那竟然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