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九》景枝糖妻

21、夏伊冰禾

　　下午预备铃刚响过，几个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女生突然顿住脚，手指使劲指着教学楼顶楼天台，声音发颤：“你们快看！那是不是有人啊？”

　　原本散在各处的学生一下子全往楼底涌，教学楼走廊的栏杆上扒满了脑袋，手机镜头密密麻麻的，全对准了天台边缘。

　　风里站着个女生，黑长发被吹得乱飞，发梢擦过栏杆沙沙作响。校服裙摆被风掀起，她半个身子探在外面，脚脖子都悬空了，看着随时会被风吹下去。

　　“疯了吗？这可是五楼！”

　　“等等……那个人有点像是前一段时间刚转来的林璇？”

　　“别拍了！万一真掉下来怎么办？快去叫老师！”

　　议论声混成一团，两个男生拔腿就往教师办公室冲。

　　李老师正改着试卷，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红笔尖在卷子上拖出一道刺眼的长痕：“天台有人？”她攥着笔就往外奔，跑到楼前一抬头，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李老师手抖着摸出手机拨打110，对着听筒哑着嗓子急喊：“喂！警察同志！南苑国际高中！我们学校天台有学生要跳楼！你们赶紧来！越快越好！”

　　其他老师也全跑了出来，围在教学楼底下急得打转。校主任盯着风里那个晃悠的身影，倒抽了口凉气：“林璇……她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再往下说。

　　昨天“林璇吸/毒”“金主包养”的词条现在还挂在首页，那些确凿的聊天记录和照片，这会儿想起来仍让人后背发毛。

　　突然，天台上的人动了。她肩膀轻轻一抖，楼下的惊呼声立刻炸了开来，直冲耳朵。

　　李老师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楼梯间冲，刚跑到天台门口，就被林璇的吼声拦在原地：“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她站在栏杆最边缘，鞋底都悬在水泥台外了，双手死死攥着栏杆，风将头发吹得糊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嘴唇和发红的眼尾。

　　李老师缓缓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张开做出安抚的姿势，声音放得很轻：“林璇，老师不动，你别激动。你看这风多大，站在那儿多危险，先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不管是热搜上的事，还是别的难处，老师都帮你想办法，啊？”

　　“帮我？”林璇笑出了声，笑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们谁能帮我？现在全网都在骂我，说我是没人要的瘾君子，说我是靠睡上位的贱货！连我爸妈都要把我赶出家门，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你们帮得了吗？”

　　她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红通通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老师：“我要见沈洛璃！把她叫过来！现在！立刻！不然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们学校也跟着上热搜！”

　　李老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点头应着：“好好好，老师这就叫人去请她，你千万别冲动！”她朝身后的陈老师使了个眼色，陈老师立刻会意，转身往楼下跑，跑得太急，在楼梯转角差点摔一跤。

　　此时高三（3）班的教室里，沈洛璃正趴在桌上标乐谱，周舒颜坐在旁边看小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抬头就看见隔壁班的陈老师气喘吁吁冲进来：“沈洛璃！快！天台！林璇在天台上要跳楼，说非要见你不可！李老师快劝不住了！”

　　沈洛璃皱紧眉头，笔尖顿在乐谱上：“她又在发什么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老师急得直跺脚，伸手去拉她：“李老师在上面劝着呢，再晚就来不及了！万一林璇真出了事……”

　　沈洛璃没再多说，起身跟着陈老师往外走。周舒颜也连忙跟上，一边跑一边摸出手机给白昱辰发消息，手抖得连打字都不利索。

　　yan：出事了！林璇在天台要跳楼，点名要见洛璃！你们赶紧快来！

　　跑到楼梯间，沈洛璃让陈老师先上去帮李老师，自己在栏杆边停了下来。楼下已经围了好几层学生，一个个都仰着头往天台方向望，小声的议论声一阵接着一阵。

　　她转身上楼，刚踏上天台，就听见林璇带着哭腔的叫喊：“沈洛璃怎么还没来？你们是不是骗我？”

　　沈洛璃走到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看着那随时都会掉下去的身影，神色没任何变化：“林璇，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用跳楼来威胁我，有意思吗？”

　　“是沈洛璃来了！”

　　“开始铺消防气垫了！警车也来了！”

　　“万一真出了人命，沈洛璃肯定要被扯进这浑水里，到时候想甩都甩不掉！”

　　天台能听见楼下的议论声，林璇往下扫了眼，只见消防队员正忙着铺橙色气垫，刺耳的警笛声也越来越近。

　　她猛地转头瞪向沈洛璃，眼里爬满红血丝，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凭什么？沈洛璃，你告诉我凭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那么多人喜欢！江璟帆为你铺好了路，连叶一柠都对你刮目相看！”她越喊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而我呢？我要陪那些油腻的老男人喝酒，要靠吸/毒才能撑过那些恶心的夜晚！我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却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哪怕死都想成为你，我真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沈洛璃往前迈了两步，旁边的李老师急忙拽住她：“洛璃！别过去！危险！她现在情绪太激动了，随时可能失控！”

　　沈洛璃轻轻推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林璇突然尖声大叫：“退回去！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沈洛璃停在离她七八米远的地方，眼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片平静：“你不用拿死逼我。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你陪那些人，是为了资源；你吸/毒，是为了麻痹自己；你害我，是因为你嫉妒我。这些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后果本就该由你自己承担。从来没人架着刀逼你，也没人能救你，是你自己一步步走进深渊的。”

　　“承担？”林璇笑得眼泪直流，“我怎么承担？我现在就是个笑话！你知道吗？我每次离成功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取代你的位置！上次那个导演的戏，要不是被你截胡，我现在早就红了！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些理由，你也就只能骗骗自己。”沈洛璃摇了摇头，“那部戏你没选上，是因为试镜那天你状态太差，连台词都念错了。这些事跟我没半点关系，是你自己把路走歪了。”

　　“跟你没关系？”林璇骤然拔高声音，眼睛瞪得溜圆，“那夏伊冰禾呢？你敢说跟你没关系吗？”

　　沈洛璃浑身一僵，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江璟帆昨天给她看的那张照片，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

　　林璇紧盯着她变了的脸色，脸上浮出病态的笑：“你果然知道她！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她吗？因为你们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假清高，一样的好运气，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轻松松拥有一切！”

　　“那个我打小就掏心掏肺爱着的男人，眼里从头到尾只有她！每天开口闭口都是夏伊冰禾，要么夸她跳舞跳得好，要么说她性子温柔，一口一个什么她是最好的女孩！”

　　林璇的声音渐渐冷下去，每个字都裹着咬牙切齿的恨：“我真的想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我会装吗？成天摆着副白莲花的样子，谁看了不烦？”她猛地抬眼，盯着沈洛璃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要不是她抢了我的男人，那天死的就会是你，沈洛璃！”

　　沈洛璃静静地望着她：“你诋毁我、害我，我之前都没当回事。我本来想着，你要是肯回头，还能从地狱里把自己救出来。但从你杀了夏伊冰禾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你杀了人，她当年才十七岁，还有大好的人生，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就没有过一丝后悔吗？”

　　“后悔？”林璇冷笑一声，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我早就忘了这个词该怎么写了。从我第一次答应陪那些老男人喝酒开始，从我第一次碰那些粉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楼下的警笛声骤然尖锐，林璇往下扫了眼，气垫早铺好了，围观看热闹的学生都举着手机往上拍，嘴里还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刚要继续说话，眼角余光就瞥见沈洛璃身后多了几个人——江璟帆、白昱辰、齐遥、周舒颜和叶一柠都来了。

　　沈洛璃察觉到动静回头，江璟帆快步向前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后带。

　　随即他看向林璇，语气里没半点温度：“你就这么怂？不敢担自己的责任，想着一死百了就能抹平你做的那些事儿？你以为你死了，夏伊冰禾就能活过来？到了地下，你敢面对她那双眼睛吗？”

　　“江璟帆？”林璇先是一怔，跟着笑出了声，笑里全是嘲讽，“又是你！每次都有你护着她！沈洛璃，你看看，你多好命啊！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人为你撑腰，替你挡麻烦！我呢？我出了事，只能自己扛，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没人帮你？”叶一柠往前走了一步，双臂环在胸前，“是你自己把路走死了吧？当初你要是没想着走捷径，没去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至于这样吗？与其怪别人不帮你，不如怪你自己太贪心。”

　　“贪心？”林璇彻底被激怒，尖着嗓子冲她吼，“我贪心怎么了？我想红有错吗？我想过上好日子有错吗？凭什么沈洛璃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一切？她不就是运气好，有你这个江家继承人护着吗！要是没有你，她什么都不是！”

　　白昱辰倚着天台门口的墙，抱臂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光看着她拥有的，看不见她背后付出的，说到底，就是你自己懒，还嫉妒心强。”

　　“你闭嘴！”林璇指着白昱辰，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们全是一伙的！一个个都打心底里看不起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天台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三个身着警服的人举着执法记录仪走进来。为首的警察放缓脚步，语气沉稳又温和：“同学，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有什么事咱们下来好好说，站在上面太危险了，你家里人还在等你，对不对？”

　　林璇猛地看向天台入口，一眼瞥见警徽，立马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重重磕在栏杆底座上，整个人踉跄着晃了晃，楼下的惊呼声瞬间涌上天台。

　　“别过来！”她指着警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们别过来！我没杀人！夏伊冰禾是自己掉下去的！是她活该！”

　　“是不是你做的，我们会依法查清楚。”警察悄悄往前挪了两步，态度依旧温和，“但你现在必须下来。不然对你，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什么机会？我早就没机会了！”林璇笑得凄厉，眼泪越涌越凶，“我现在就是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话音一落，她突然张开双臂，身体往后一仰，校服裙摆被风掀起，整个人直直往楼下坠去。

　　“林璇！”李老师的尖叫压过了风声。

　　沈洛璃连想都没想，本能地冲过去，就在林璇快要彻底脱离栏杆的刹那，她死死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巨大的拉力拽得她往前踉跄两步，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小臂狠狠撞在栏杆棱角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璃！”江璟帆的声音就在耳边，下一秒，他的胳膊紧紧箍住了沈洛璃的腰，拼尽全力往后拉。

　　白昱辰和齐遥也同时冲上来，一个抓住沈洛璃的另一只胳膊，一个伸手去掰林璇的手指，四个人一起使劲，才好不容易把林璇拉回了天台。

　　林璇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几滴眼泪无声地砸了下来。直到视线扫过沈洛璃，她才怔怔地顿住。

　　沈洛璃的校服袖子磨破了，里面的皮肤又红又肿，手还抓着她的手腕，眼里没有半分恨，只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

　　“你又在装好人？”林璇说话已经没了力气。

　　沈洛璃没应声，缓缓松开了手。警察快步上前，手铐“咔嗒”一声扣在林璇手腕上。

　　“起来吧。”警察架着她的胳膊往上拉，林璇的目光死死黏在沈洛璃身上。

　　走到天台门口，她忽然顿住了脚步，转头望向沈洛璃——这一刻才发觉，沈洛璃是真的美。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落下一句：“你是我这辈子，最想活成的样子。”

　　说完这话，她就被警察半扶半推着往下走，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隐没在楼梯间里。

　　结束了……这场荒唐的闹剧，总算彻底结束了。

　　或许从沈洛璃奋不顾身冲过来救她的那一刻起，她心里的那点执拗，就已经开始松动，开始后悔了。

　　人总免不了因一时冲动选错路。可最可怕的从不是走错了这一步，而是等所有错事都成了定局，才慢慢醒过神来后悔。从意识到后悔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法轻易原谅自己了。

　　天台上终于静了下来，只有风呜呜吹过的声音。江璟帆一把拽过沈洛璃，双手扣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扫了一遍：“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疼不疼？”

　　沈洛璃刚要摇头说没事，手腕就被他牢牢攥住。江璟帆撩开她的校服袖子，看着那片红肿的擦伤，还有几道渗着血的小口子，眉头皱得紧紧的：“都流血了还说没事？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万一我没拉住你，你就跟着她一起掉下去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沈洛璃想把胳膊抽回来，结果被他攥得更紧。

　　“没事？”江璟帆的声音里全是后怕，连说话都在抖，“你知道我刚才有多怕吗？看见你探出去的那一刻，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为什么要救她？她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冒险！”

　　“她是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沈洛璃抬眼望他，眼神很坚定，“不管她做了多少坏事，我都不能看着她在我面前跳下去。而且……”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个轻浅的弧度，“我知道，你一定会拉住我的。”

　　江璟帆彻底怔住了，看着她眼底毫无保留的信任，心里那点因后怕冒起的火气，瞬间就散得干干净净。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紧紧圈进怀里，声音软了下来：“下次不准再这样了，听见没有？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你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我不想你为任何人冒险，连我都不行。
　　——我怎样无所谓，只求你能永远平安喜乐。

　　沈洛璃埋在他怀里，小声应着：“知道了。”

　　旁边的周舒颜眼圈通红，刚才那一幕吓得她腿都软了：“洛璃！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傻啊，万一她把你也带下去了怎么办？”

　　叶一柠轻轻拍着周舒颜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随后视线转向沈洛璃，言语满是无奈，“你啊，就是心太软。”

　　齐遥蹲在地上盯着栏杆边的划痕：“林璇这性子，早晚会出事。不过刚才洛璃冲上去那下，江璟帆你反应是真快，再晚半秒，咱们几个就得下去捞人了。”

　　江璟帆没接话，低头帮沈洛璃拍掉校服上的灰，手指碰到那片擦伤处时，动作立马轻了下来：“还疼吗？别乱动，我再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蹭到。”

　　沈洛璃摇了摇头，伸手拉住他：“真没事，就蹭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你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瓷娃娃。”

　　“在我这儿，你就是瓷娃娃。”江璟帆抬眼看她，眼底的后怕还没褪干净，“刚才你抓着她手腕，我都看见你胳膊在抖，还嘴硬说没事。”

　　白昱辰靠在天台门框上，插了句嘴：“去医务室处理下吧，这儿风大，别感染了。”

　　江璟帆牵着沈洛璃往楼下走，到了医务室，校医刚拿出碘伏棉签碰到伤口，她就忍不住皱紧了眉，手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角。

　　江璟帆立刻按住校医的手：“轻点儿，她怕疼。”

　　校医无奈笑了：“这点擦伤不算重，消毒难免有点疼，忍忍就好了。”话虽这么说，手上动作还是放轻了许多。

　　他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胳膊，隔几秒就扫一眼她的神情，生怕她疼得受不住。

　　周舒颜坐在一旁刷手机，突然“咦”了声：“热搜更新了，‘南苑国际天台’都冲到前十了，底下全在说林璇的事。”

　　齐遥凑过去看：“还有人扒出那个什么夏伊冰禾的事了，说去年她坠崖不是意外，警察已经重新立案了。”

　　叶一柠轻叹一声：“这样也好，夏伊冰禾的家人，总算能等到一个真相了。”

　　沈洛璃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松了口气。校医处理完她的伤口，贴上创可贴，还不忘叮嘱：“这几天别碰水，每天来换一次药，要是红肿变严重了，记得告诉我。”

　　江璟帆把叮嘱一一记在心里，又追问了几句注意事项，才小心扶着沈洛璃站起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夏伊冰禾的冤屈，终究会在阳光下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