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2、归途

　　之后每日依旧如常，什么都没有变，也什么都不会变。
　　无论如何努力，星漪的修行依旧毫无进展。仿佛将柔软的柳枝伸入一潭黏稠的死水中，无论怎么拼命搅动却始终难以掀起波澜。
　　星漪心中郁结，事实摆在眼前，许是她当真天资愚钝，可……师尊不曾厌弃于她，她又怎能轻言放弃。
　　月光透过窗棂，打在星漪冥想的背影上，她就这样生生坐了一夜。
　　第二日，早练结束，星漪在回去的路上与两名弟子擦肩而过，那两人专注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她。
　　“这次的外出历练的人选定下了，有你吗？”
　　“我这玉牌没反应，估计是要等到下一批了。”
　　“也好，但现在外面不太平，我看还是待在宗门里安心些。”
　　“话虽如此，但也总不能在宗门里躲一辈子吧？听说这次去的地方好像是叫什么小鹅山，听着不像什么凶险之地，还是月枢长老的大弟子领队，柳师姐修为高办事又可靠，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
　　“小鹅山”三个字轻飘飘落入星漪耳中，令她的心不由颤了一下。那是她的家，山下坐落着她生活的村子，十年了，如今再听到这三个字，让她熟悉又陌生。
　　星漪低头看着腰间毫无动静的玉牌，沉默良久，决定前往师尊的住处。
　　“弟子星漪，求见师尊。”
　　到了院外，星漪站在原地恭敬地拜道，直到听见师尊传音一声“进来”，才移步迈进院子。看着师尊院内熟悉的简雅景致，星漪的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师尊是否会答应自己任性的请求。
　　入门后，她有些意外地发现还有一人，正是大师姐柳若茵。
　　“星儿，找为师何事？”
　　听着师尊的问话，星漪却一时有口难言，此次历练她不在名额之内，厚着脸皮来求师尊她本就于心有愧，此刻师姐在场，更叫她说不出口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局促，师尊随意地将手一挥，柳若茵恭顺地告退，转身时扫了星漪一眼，眼底带有几分探究，却只将嘴角勾起一抹礼貌的弧度，朝她微微点了头，便不待星漪做出反应，自行离去了。
　　“你啊，到底是有何事？还需避着你师姐才肯说？”
　　星漪迎上师尊无奈的目光，踌躇斟酌片刻，鼓起勇气开口道：“弟子一直以来困于修行滞缓，想要精进却无从下手，今日听闻宗门再过不久又有弟子外出历练，弟子也想参与。”
　　“历练……只是如此么？”师尊敛眉垂眸，端起身旁矮桌上的茶碗却并未啜饮，声音听不出喜怒：“星儿到底是长大了，也开始对为师有所隐瞒了。”
　　“师尊……”星漪心中一窒，显见的慌张起来，她咬了咬唇，跪下说道：“弟子绝非有意对师尊隐瞒！弟子的确苦于修行不顺，但先前听说此次历练地是小鹅山，便想借此机会归家看看，只是听说历练名额已定，这才……弟子凭一己之私来求师尊实在难以启齿，所以才下意识隐瞒了一些。”
　　“弟子离家十年，想借此机会归乡祭扫亲人坟墓，望师尊成全！”星漪望着座上无动于衷的师尊，便已明白了师尊的态度，心中急切又无助，她咬了牙，一次接着一次磕头恳求：“求师尊成全……”
　　随着一声碗底磕放在桌面的清脆声响起，师尊终于开口：“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星漪额头贴着地面，闭上了眼睛，回答道：“是。”
　　“既入仙门，本不该再与凡尘俗世有过多牵扯，但既然你执意坚持，为师便成全你这一片孝心。”师尊说着，起身过去将她扶起：“不过，仅此一次。”
　　“师尊……”星漪感激地抬头望向师尊，便见她指尖滑过自己的额头。
　　“傻孩子，磕头这么用力，不痛吗？”
　　一丝温和的灵力流过，额头的痛感渐渐消散，只留下一抹殷红落在师尊的白玉般的指尖，星漪抬眸对上师尊的目光，心底莫名感到一阵战栗，下意识避开了眼。
　　“呵……”星漪听到头顶传来师尊的轻笑，随后轻飘飘落下两个字：“去吧。”
　　“多谢师尊，弟子告退。”她拂去心中乱糟的思绪，低头拜谢，转身离开。
　　几天后，便到了外出历练的日子，看着突然出现在队伍里的星漪，众人神情微妙，反应不一，总归称不上欢迎。
　　此时，便听不远处一个女声凉飕飕地说道：“大惊小怪，名额就算定了又怎么？只要有人想改，还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说话的女子干练飒爽，手提长剑慢悠悠走来。眼尖的立刻认出这是月枢长老的三弟子秦璇，只因她是宗门里出了名的剑术天才，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有不少人都仰慕于她。只是这位秦师姐平日里嘴巴不饶人，总是能怼的人哑口无言，旁人轻易不敢接近。
　　领队的大师姐柳若茵见到来人，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走上前：“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
　　“师尊都开口了，我还敢不来？”秦璇哼了一声，张嘴便带着火药味。
　　众人看着秦璇一脸不太情愿的神情，再看看本就不在名额中的星漪。世上哪有这般巧合？此事出自谁之手，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一瞬间，各种微妙的目光让星漪感到不适，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不过想如寻常弟子一样外出历练，可师尊如对三岁稚子般，派人专程保护的举动令她感到有些难堪。
　　似是注意到星漪脸色有些难看，柳若茵开口道：“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出发吧。”
　　路上，弟子初历练的新奇逐渐冲淡紧张，随着几声闲语传出，氛围逐渐热络起来。星漪走在队伍中，比起旁人显得尤为沉默。
　　“小师妹第一次历练，可还习惯？”
　　星漪转头，有些意外地发现柳若茵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侧，想来是见无人与自己闲聊，才过来搭话。
　　“尚可，多谢大师姐关怀。”是了，大师姐总是这般照顾旁人的心情，哪怕这种圆滑透着微妙的疏离，星漪心中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丝感激。
　　“历练一事，宗门会给每个弟子会安排到，总会轮到的，小师妹怎么突然非要赶在这次出来历练？”
　　又一道声音从另一边强势地插了进来，原是秦璇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和柳若茵就这么一左一右，将星漪夹在中间并肩而行。
　　星漪神情微僵，光听对方说话的语气，也知道她这次出来时极其不满的。
　　柳若茵见状，对秦璇说：“莫要这般咄咄逼人，同门之间互相帮扶也是应当。”
　　秦璇嗤笑一声，“我们历练的时候，怎没见师尊派人帮扶一下？她既然这么宝贝小师妹，何不干脆亲自出来跟着？”她还想说什么，但见柳若茵警告的眼神，最后只是啧了一声，扫了眼星漪，撇嘴：“不说就不说。”
　　说罢，秦璇扭过脸，加快几步便将两人远远甩到身后。
　　柳若茵叹了口气，对星漪说道：“你三师姐就是这么个性子，对谁都这般，你别放在心上。”
　　星漪垂下眸轻声道：“我知晓。”
　　她知道师兄师姐们其实都不喜欢自己，三师姐突然被师尊派出来跟着自己，着实是给对方添麻烦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柳若茵开口道：“其实你三师姐原本是打算闭关突破的，结果她去向师尊禀明时，就被顺势安排了任务，师尊出言在前，她便不好开口拒绝。”
　　星漪一怔，喉间忽然漫起一阵苦涩，低声说道：“是我任性了，对不住她。”
　　“没有那般严重，你三师姐虽然天资卓绝，但修为增长过快也不是好事，多些历练，于你于她都有益处。”
　　“嗯，多谢师姐。”星漪知道柳若茵是想让自己放松些。
　　“好了，别整日苦着个小脸，看你这脸色总是这般憔悴，身子也瘦弱很，师尊可有帮你调理？”
　　星漪表情微滞，柳若茵这话问得随意，却让她心里一紧。取血一事，师尊严禁她透露出去，不过她身上连条疤都没留下，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星漪下意识攥住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说道：“我天生如此，师尊也是知晓的。”
　　她不知对方有没有察觉自己话中的闪躲，总归，柳若茵没有再问下去。
　　修行之人日行千里，不过一天工夫，队伍便已临近小鹅山，时至深夜，柳若茵决定在附近歇一晚，等天亮再执行任务。
　　弟子们生了火，有人在附近捉了只兔子烤来吃，有的在来时的路上顺道摸了几颗野果，当宝贝似的分来分去，虽然这些人早已辟谷，做这些的时候却还是兴致勃勃，仿佛真是出来游玩的一般。
　　柳若茵有些无奈，却也并未约束弟子们，她转头走向靠在树下抱剑而立的身影。问道：“还气呢？”
　　秦璇偏头，冷哼：“岂敢。”
　　“哦？”柳若茵挑眉，目光扫过她剑柄坠下的一抹鲜红：“昨日某人还一脸嫌弃，转头就系上了？我编的剑穗这么招人喜欢？”
　　秦璇一噎，绷着脸：“你就这般想我？既然是你亲手所制，我总不会拂你心意。”
　　“是是是，知道师妹最重情义。”柳若茵忍笑，随即叹道：“别气了，师命难违，此次行程若快也不过几日工夫，你要不……就当是陪陪我？”
　　秦璇扭过脸看向别处，半晌，闷声道：“回去请我喝酒。”
　　“好，都依你。”柳若茵莞尔。
　　星漪在另一处树根下坐着，听到她们言语间自然流露的亲昵，心中羡慕不已，她望向不远处火堆，围绕着火焰的欢闹也于她遥不可及。林中深处拂来一丝凉意，连同她的思绪也一同吹远了，远到世间仿佛只剩她一人。
　　不知来路，也无归处。
　　“……星师妹，你吃果子吗？”
　　星漪一顿，转头看向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弟子。对方神态踌躇，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却尽力展现友好，伸来的手里捏着一颗野果。
　　“喂……”
　　不远处有人压低声音唤了一声，星漪都清晰地听到了，可这人却还是看着她：“这凡物虽不同灵果，倒也新鲜，要尝尝吗？”说着，她将野果又往前送了送。
　　星漪目光落在那颗野果上，果皮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一根绳索，只要牵住它，便能将她从那荒芜的世界拉回来。星漪袖口下蜷缩的手指微颤，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向其伸手去，可还未等碰到那果子，她的心忽然无端慌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偷袭！
　　几乎下意识地，星漪猛地将身前的女弟子推离危险范围。与此同时，当！随着刺耳的金铁交鸣，几点星火在黑夜中转瞬即逝。
　　欢乐的氛围就此凝固，众人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何事，随着柳若茵沉声提醒戒备，才如梦初醒般纷纷警戒起来。
　　秦璇执剑立于星漪前方，冷眼凝视远处婆娑的幽暗树影，道：“无耻鼠辈，有本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