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尾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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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芙不明白。
人们总说，要说句“公道话”。
可“公道”是什么？
它像一片雾，浓稠，湿冷，弥漫在她眼前，望不到尽头。
她刚刚才从这冗长的迷雾里挣脱出来，思绪尚且混沌，仿佛分不清时间的流动，上一刻，窗外分明还是盛夏的浓绿，蝉鸣依稀在耳，下一刻，视野里便只剩下了茫茫白雪，覆盖一切。
她靠在冰冷的窗框上，眼神呆滞地望向院子，听到客厅里父母的闲聊。
“城东那家，听说了吗？男的......杀了自己老婆。”
她赤着的双脚踩在地板上，循着父母压低的议论声，走向客厅旁的走廊阴影里。
“啊呀！”
母亲短促的惊呼一声，随即小心翼翼的询问：“那，总该有些缘故吧？最后怎么判的？”
“判了八年监禁，听说，是那女人的老父亲松口了，说原谅男人，这不，惩罚就轻了。”
“唉......”
母亲长长叹息一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女人啊.......”
女人啊的后面是什么？
是“命该如此”？
是“生来如此”？
还是，“只是一件附属品”？
一个夺走妻子性命的人，只需付出八年被禁锢的代价？
只因为有人“原谅”了他夺走的生命，甚至这个人，都不是被他伤害的那个人。
一句轻飘飘的“原谅”，就能抵消一条生命的重量？
为什么保护自己所爱，为了守护仅存的一点尊严而举起反抗手臂的人，却被毫不犹豫的套上了绞索？
啊，莎芙突然明白，原来还是因为她站的位置不够高。
她得以免除颈上的绞索，是因为她曾为这座冰冷的城池燃烧过价值，她曾是“有用”的薪柴。
而西格莉德，只因为她是基格的未婚妻，她便不再是西格莉德，不再是一个独立，鲜活，拥有无限可能的个体，她只是基格的所有物，一件可以被“原谅”他人损毁的财物。
而所谓的“人”？
在这里，人并不是前提。
屋外，雪还在下。
大片大片的雪花，寂静地落下，覆盖着道路，屋檐，也覆盖着所有被称之为“公道”的言语残骸。
奇怪。
她感觉不到丝毫冰冷。
安珀透过魔镜看到这样的结局，她皱眉，并不理解这样的差别，于是抬头询问薇拉：“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呀，那样的判决是不对的。”
哪里有那么多的对与错呢，薇拉觉得这其中的道理并不能一下子就让安珀全都懂，她只能摇摇头，说：“世间运转的规则，并非总是以简单的对错为轴心，很多时候，它关乎权力，关乎归属，关乎被书写和承认的‘秩序’。”
安珀撇撇嘴，她觉得她所熟悉的薇拉是不该这么说的，她清晰的记得薇拉曾告诉她：“安珀，一件事的对与错，并非是要看它是否一向如此，有时候所谓的一向如此，反而是一种错误的延续。”
如果换成她，一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规则这样，那就改变规则。
这念头一起，魔镜镜面骤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仿佛被这股强烈的意念所牵引，能量瞬间激荡，竟将另一边的莎芙卷入其中，倏忽间传送到了眼前。
莎芙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眩晕感尚未完全散去，一时之间还有些怔愣，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个人，一位金发，蓝眼睛，正满脸惊奇又带着点闯祸后心虚的看着她，还有一位......
“魔女大人？”
莎芙有些茫然，在与薇拉对上视线后，她向前一步，扑倒在薇拉面前，双手紧紧抓住薇拉的长袍一角，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她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了。
所有的绝望，不甘，此刻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她仰起头，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而下：“求求您，无所不能的魔女大人，求您实现我的愿望，让西格莉德活过来，让她回来，她不该那样死去！”
薇拉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莎芙，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见这样的结局。
“让逝者重归生者的世界，是对生命法则的僭越，代价，必然是沉重的。”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除非，用另一个人的灵魂与生命做为契约。”
“我愿意！”
莎芙几乎是在薇拉话音落下的瞬间喊出来，她没有一丝犹豫，只是仰起头恳求的看着薇拉。
薇拉摇了摇头。
“还不够，西格莉德的身体，已在泥土中归于腐朽，要承载归来的灵魂，需要一具新的容器，而重塑血肉之躯，赋予其生命之火，这所需的代价......”
莎芙的身体微微颤抖，但背脊挺得笔直，她听说过那些与魔女交易的传说，有人为了无上权柄献祭了双眼，也有人为了无尽财富交出了肝脏，她也做好了准备，迎接任何肢体的残缺或感官的剥夺。
她回答说：“我愿意，无论需要什么，我的眼睛，我的声音，我的心脏，我的手......我的任何部分，只要她能回来。”
薇拉静静的注视着她，她莫名的有一些好奇，莎芙这样做的理由，这本是她不该询问的。
“莎芙，在说出代价之前，我心中有一丝好奇，这份驱使你不惜放弃灵魂也要挽回她的力量，究竟源于何处？”
“西格莉德曾向我许下一个愿望，她祈求让你爱上她。”
“而作为回应这份愿望的代价，我收取的报酬是，你们都将无法再无视自己内心真正涌动的情感，从此，只能学着坦率地去面对彼此，无法逃避。”
“所以，并非魔法扭曲了你的意志，迫使你‘爱上’她，魔法的作用，仅仅是撕去了你们用以掩饰的伪装，让你最终看清，并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你心底那片早已为她滋生的真实的爱意。”
“莎芙，你明白吗？是你自己爱上了她”
莎芙愣了愣，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魔法这件事了，刚听到西格利德这么说时，她确实很震惊，很担心，可是后面她渐渐的接受了这样的情感，那样因为对方而开心的情绪是真是存在的，所以她也没有再去纠结这样的情感究竟是魔力产生的，还是她自己爱上了西格莉德。
“那么，作为实现你愿望的代价......”
“你需要用你余生的全部时间，智慧，勇气与生命，去剖析那将人异化为物的根源，用你每一次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与抗争，去挑战那根深蒂固的，视女性为附属品的‘秩序’，去为那些被剥夺了名字，只留下‘某某的妻子’，‘某某的女儿’烙印的灵魂，争回她们生而为人不可剥夺的尊严与权利。”
莎芙预想过血肉的痛楚，却未曾料到，薇拉索取的，是她整个未来的存在意义，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重塑规则，比死亡更艰难，比献祭灵魂更漫长。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凡人，如何对抗那绵延了千百年渗透在每一个角落的庞然大物？
然而，那样不甘的心情，如同火焰一样从心底燃烧而起。
莎芙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是她擦拭过脸颊上的眼泪，点了点头。
“我......接受。”
薇拉点点头，她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念出咒语，面前升起点点光芒，汇聚为人的模样，而后光点散去，西格莉德完整的出现，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
薇拉刚想说话，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恢复到了森林的模样，两种不同的记忆来回冲撞，让她的脑袋又晕又疼。
安珀扑到她怀里，薇拉下意识搂着腰接住，低头看看她，安珀也正仰起头，她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薇拉，好像有一条小尾巴摇啊摇。
等等，不是好像......
薇拉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下移，她看到在安珀身后，一条漆黑的尾巴正欢快地左右摇摆。
真的是尾巴啊？
薇拉有些怀疑的伸出手，握住那条黑色的像是蛇但是摸着又像鱼鳞片的尾巴。
软乎乎的，薇拉忍不住捏了一下，轻轻的，但是安珀还是哎呀一声，扭过头看了看，她转回头时，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控诉“薇拉你怎么这样”的表情，让薇拉有种自己做了坏事的感觉。
“这个是......？”
“尾巴。”
安珀回答的干脆利落，她还专门摇了摇，在薇拉的腿上蹭过，又勾了一圈，薇拉感觉有一点痒痒的，还有一点冰，她笑了笑，轻轻拍拍那条并不小的尾巴：“怎么长尾巴啦？”
“不止有尾巴哦！”
安珀邀功一样的仰起头。
“还有——”
她的身后竟然冒出来几条漆黑的，模拟成章鱼触手一般的藤蔓。
“这个是不是有点......”
薇拉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其中一条藤蔓轻轻缠住了手腕，接触到的部位并没有想象中的黏腻感。
但是薇拉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一声。
这有点不对劲吧！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尾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