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相逢》四时风月

29、如果当初

　　声音先于景象，传入许临川的意识。

　　疯狂、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键盘敲击声持续不断地冲击耳膜。

　　这声音没有节奏，也没有停顿，只有永无止境的‘哒哒哒哒……’

　　在这令人窒息的声浪中，雾气开始流动，一排排密匝匝的模糊人脸显出轮廓。

　　“去死吧人渣！”

　　“道貌岸然！平时立什么温柔人设，背地里尽干些龌龊事！”

　　“假清高！真小人！亏我以前还那么喜欢你！”

　　“我们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败类！”

　　扭曲的面孔，恶毒的诅咒，键盘的敲击，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许临川死死缠住，越收越紧，勒得他的无法呼吸。

　　许临川蜷缩在意识角落的阴影中，额间和脖颈因痛苦而凸起青筋，他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许临川。”

　　他猛地抬头，在混乱的人群尽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的面色苍白，殷红的唇瓣在苍白的面孔上显得格外显眼。

　　许临川跌跌撞撞地来到她的身边。

　　她伸出手，缓慢地探向他的脸。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娇艳欲滴的唇瓣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冰冷的话语。

　　抬在半空那只柔美的手，骤然膨胀，化作纯黑的藤蔓，一把缠住他的整个身体，将他拖下深渊。

　　……

　　失重感传来，许临川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

　　胃部传来熟悉的痉挛感，一阵紧过一阵，伴随着太阳穴的钝痛和那种心脏被无形重物压住的下坠感。

　　他在昏暗中躺了许久，呼吸才渐渐平复。

　　喉咙干得发疼，他需要一杯水来缓解。

　　许临川艰难地支起疲惫而沉重的身体。

　　这具躯体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仅仅是挪动身体下床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都变得异常艰难。

　　眼前发黑，耳边响起细微的鸣叫。

　　许临川咬着牙，忍着不适，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卧室门口挪动。

　　就在他靠近房门时，门外隐约传来刻意收敛的谈话声。

　　许临川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耳朵轻轻贴在门板上，屏息倾听。

　　客厅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冬日的白昼来的特别迟，即便已经是清晨了，天也依旧阴沉沉的。

　　江静涟和许远山坐在沙发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

　　“网上那些造谣的帖子视频我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江静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哭过，又像是熬夜太久上了火：“能截图的我全都截了，能录屏的也录了。那些带头煽风点火的账号，他们的转发、点赞、评论数据，我都按照时间线分类了。你那边，陈律师怎么说？”

　　“星轨娱乐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许远山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陈律师看了合同，他说我们这边的违约证据并不充分，甚至可以说是对方刻意构陷，官司有得打，大概率能把解约费降下来，但想完全免除……很难。”

　　江静涟也跟着叹了口气：“川川这样，我不放心，可要是辞了工作，断了收入来源，违约金、律师费，还有家里的房贷和日常开销……”

　　“钱的事我想过了。”许远山接口，声音沉重：“我们把之前给临川买的那套婚房卖了吧？反正他现在这样……短期内也用不上了。”

　　“不行！”江静涟立刻否决：“那房子地段、户型都好，以后他……他总要成家的。不能卖！”

　　许远山沉默，他没有说出口，临川现在这样子，还能有哪家清白姑娘愿意踏进这个火坑。

　　短暂的静默后，江静涟深吸一口气：“家里还有些积蓄，我算过了，撑一段时间没问题。还有，几年前借给你大舅的那笔钱，还有我姐那边，看看能不能先要回来应急。再不行……再不行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找同事、朋友借点……钱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门内，许临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闭上双眼，突然觉得很累。

　　爸妈那样要强的人，一辈子清清白白，从不轻易求人，如今却要因为他，低声下气地讨债、借钱……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父母的骄傲，结果却成了他们的负累。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呢？

　　如果当初，他没有进娱乐圈，而是老老实实读研，现在大概已经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这样，也不会连累父母承担如此巨大的压力和羞辱。

　　愧疚和自我厌恶将他淹没。

　　许临川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泪流干了，他扶着墙，又缓慢地、悄无声息地挪回了床上。

　　胃部的痉挛，太阳穴的钝痛，心脏的重压，在绵长的疼痛交织下，许临川仍旧感觉自己只是一副空荡荡的躯壳罢了。

　　窗外透进微弱的光，将所有家具轮廓都拖曳出扭曲的阴影。

　　整个房间，安静得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许临川睁着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缓缓地、定格在角落玻璃陈列柜中，一柄造型独特的小刀上。

　　那是拍《青玉案》时他使用的道具之一。

　　他很喜欢，时常拿在手中把玩吗。杀青后，好说话的道具师便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他。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向他发出了一个沉默的邀请。

　　市第一人民医院。

　　林呦呦和温知夏拿着体检单，穿梭在不同的科室之间。

　　抽血、身高体重、血压、视力、心电图、胸片……一项项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所有项目都全部结束。

　　两人走到相对空旷一些的走廊区域，温知夏终于忍不住，双手叉腰，挡在了林呦呦面前，语气直白：“林呦呦，我今天看你很不爽。”

　　林呦呦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就是你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温知夏抱怨：“明明面试和政审都过了，本来挺开心的一件事，可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秒开始，你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搞得我也开心不起来了。”

　　林呦呦垂下眼帘：“对不起，我这段时间都不敢和你们说话，就怕把负面情绪传给你们。”

　　“我说的是这个吗？”温知夏又气又心疼地戳了戳林呦呦的胸口：“你和那个谁非亲非故的，人家有自己的家人好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担忧。”

　　林呦呦的心脏猛地一颤，她捂着胸口，身体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你怎么了？”温知夏脸上的不满被关切和惊慌取代，她刚才也没用力啊：“你哪里不舒服？”

　　林呦呦没有说话，或者是，她开不了口。

　　她的心脏在骤停一瞬后，随即急促地撞击着胸腔，像是要跳出身体一样。

　　“呦呦！你哪里不舒服？别吓我啊！”温知夏抓着林呦呦的胳膊，焦急呼喊。

　　在温知夏惊恐的目光中，林呦呦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栽倒在地。

　　“哎！有人晕倒了！”

　　“快！护士！医生！”

　　周围的惊呼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很快，医护人员迅速冲了过来，快速将她带进急诊室。

　　大厅里因为这突发状况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等候的病患和家属好奇地围拢过来。

　　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掏出了手机，对着这突发的一幕拍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