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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雪落琴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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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食堂厚重的保温门帘,喧闹的人声和浓郁的食物香气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包裹。
室外的风雪与寒意被彻底隔绝,脸颊和冻僵的手指在暖气的包围下迅速回温,带着一种复苏的麻痒感。
“土豆丝窗口!”
林衔月目标明确,抬手指向右侧那个相对人少的队伍,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仿佛刚才路上那沉重的一页已经翻过——
至少”表面上如此。
沈栖迟没有异议,两人默契地加入队伍。
他高大的身形站在她身后,无形中又隔开了部分拥挤。
林衔月踮起脚尖看了看前面锅里翻滚的土豆丝。
金黄的色泽裹着红亮的酱汁,酸辣的气息直冲鼻腔,让她空空如也的胃袋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
“稳了,还有大半锅。”
她满意地缩回脚,回头对沈栖迟说。
脸上是纯粹的、对食物的期待,刚才的阴霾似乎被这热气腾腾的景象驱散了不少。
沈栖迟“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的脸,确认她情绪尚可。
他注意到她刚才无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围巾,那正是之前被雪水洇湿又被她擦拭过的地方。
围巾下缘还带着一点未干透的深色水痕。
队伍移动得比想象中快。
轮到他们时,林衔月声音清脆:“阿姨,一份酸辣土豆丝,多放醋!
再来一份红烧豆腐!”
她特意强调了豆腐,因为那是沈栖迟点的。
“一样。”沈栖迟补充,同时递上饭卡利落地刷了两次。
端着热气腾腾的餐盘,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大雪纷飞,模糊了远处的建筑,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林衔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里,酸辣爽脆的口感瞬间激活了味蕾,她满足地眯起眼:“唔!活过来了!”
沈栖迟也安静地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姿态很利落,动作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效率感,但绝不粗鲁。
他夹起一块炖得软糯入味的豆腐,正是林衔月喜欢的那种口感。
一时间,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林衔月咽下一口饭,目光落在窗外翻飞的雪幕上,眼神有些放空。
冷枫忆那双沉静却冰冷的眼睛,那句毫无温度的“好久不见”。
还有那个转身离去的、裹挟着风雪和松木冷香的背影,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
“她……看起来过得不错。”
林衔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沈栖迟说。
她想起冷枫忆那身剪裁考究的大衣,那条质感极好的羊绒围巾,还有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琴盒。
“烟雨组……能拿第一,她们很强。”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旧友现状的观察,也有对对手实力的客观评价,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仿佛看到曾经的朋友走上了好的道路,即使她们之间横亘着巨大的裂痕。
沈栖迟停下筷子,抬眼看她。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评价。
他明白,林衔月此刻需要的不是分析,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让她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夹起一块土豆丝放进她碗里:“趁热吃。”
林衔月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金灿灿的土豆丝,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他总是这样,用最不着痕迹的方式表达关心。
“谢啦。” 她夹起来吃掉,酸辣的味道似乎冲淡了心底的那点酸涩。
“决赛,”
沈栖迟重新拿起筷子,语气恢复了平常讨论排练时的冷静,“是个机会。”
林衔月看向他。他的表情很认真,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什么机会?” 她问,心里隐约猜到,但又想听他确认。
“用音乐说话的机会。”
沈栖迟的目光透过玻璃窗,仿佛已经看到了决赛的舞台,“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在音乐里,没有误会,只有表达。”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雪朝组的实力,我们的表达,才是最重要的。”
林衔月的心头豁然开朗。
是啊,纠结于过去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冰冷的误解有什么用?
冷枫忆现在是烟雨组的中提琴手,是她们决赛的强劲对手。
而她林衔月,是雪朝组的第二提琴手。
她们将在同一个舞台上,用各自手中的乐器,用流淌的音符,进行一场属于她们的对话。
这才是属于现在的战场,属于她们重逢的、最有力的方式。
音乐,是她们共同的信仰,也是她们之间最后的、最纯粹的联系纽带。
一丝久违的锐气和斗志重新在林衔月眼中燃起。
她用力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坚定的弧度:“说得对!
用实力说话,用音乐对话!”
沈栖迟看着她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彩,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低头继续吃饭,但唇角那丝微小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对付眼前的食物,速度很快。
食堂的喧闹成了背景音。
沈栖迟吃得差不多时,很自然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他没有避讳林衔月,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清晰地输入:烟雨组成员资料。
他需要了解这支队伍,不仅是为了比赛,也为了解那个让林衔月如此在意的、名为冷枫忆的对手。
林衔月瞥见了他的动作,心下了然,却没有点破。
她只是端起碗,喝了一口热汤,胃里和心里都暖洋洋的。
窗外的雪依旧下得紧,但食堂里灯火通明,饭菜飘香,身边坐着值得信赖的队友。
那些沉重的过往和冰冷的重逢,似乎暂时被这温暖的人间烟火气和即将到来的音乐之战冲淡了。
她放下碗,看着沈栖迟专注浏览手机屏幕的侧脸。
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
这个沉默寡言却总能一针见血、关键时刻给予最有力支撑的搭档。
让她觉得,无论前方是强大的对手还是未解的旧事,似乎都没那么可怕了。
“下午两点,307,”林衔月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别让周昭阳和阮听枝等急了。”
沈栖迟收起手机,抬眼看她:“嗯,走。”
两人端起空餐盘起身,动作利落。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通往琴房的路,似乎已经清晰可见。
决赛的舞台,和一段需要用音乐去重新书写的旧日篇章,都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琴房大楼·雪后独行
冷枫忆抱着中提琴盒走出琴房大楼时,围巾边缘的雪粒正在阳光下闪烁。
她突然停住脚步,黑色马丁靴在积雪上碾出一个小坑。
那个气息太熟悉了——
松木混着橘子汽水的味道,是林衔月小时候最爱的橡皮擦香气。
五年了,她以为那些被退回的明信片早该让这段友谊画上句号。
可当那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她的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真可笑。
她用力咬住下唇,琴盒肩带在呢子大衣上勒出深深的褶皱。
"冷大小姐~"
林祎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特有的慵懒腔调,"你现在的表情就像看到自己养的金鱼被猫吃了一样。"
冷枫忆没回头,但放慢了脚步。
林祎今天穿了件驼色羊绒大衣,手指间把玩着一枚古董怀表——
上周拍卖会上刚得的战利品。
"看到雪朝组的人了。"
冷枫忆简短地说。
怀表"咔"地一声合上。
"啊啦,"林祎的语调突然变得玩味,"是我们失踪多年的林大提琴手?"
冷枫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盒锁扣。
林祎总是这样,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戳中最痛的点。
"她身边那个男生,"林祎突然凑近,香水味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该不会是当年少年宫那个'能把大提琴拉得像数学公式一样精准'的小天才吧?"
冷枫忆猛地转头,琴盒撞到走廊栏杆发出闷响。
林祎早就退到安全距离,正歪着头笑得像只狐狸。
"你居然记得。"冷枫忆的声音比琴房的金属谱架还冷。
"当然记得,我不信你不记得。"
林祎转着怀表链子,"某人当年可是把每封退回的信都——"
"林祎。"
一个简单的名字,就让对方乖乖闭嘴。
这是她们多年来的默契。
推开琴房门时,零枫伊正在帮白语梦调整琴弓松香。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浅亚麻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迟到了三分四十七秒~"
白语梦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指灵活地转着琴弦轴,"我赌赢了!
枫伊姐欠我一杯奶茶!"
零枫伊温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冷枫忆时眼神立刻变得关切:"脸色不太好?"
"遇到雪朝组的林衔月了。"
林祎替她回答,顺手把琴盒放在专属位置——
靠窗第二个谱架旁。
白语梦的琴弦轴"啪嗒"掉在地上:"那个突然消失的...?"
"梦梦。"
零枫伊轻声制止,起身给冷枫忆倒了杯热红茶,杯底垫着绣有音符图案的杯垫。
冷枫忆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看见零枫伊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知道对方想问什么——
上周林枫妍在群里说"联系上衔月了"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告诉她?
"不影响排练。"
冷枫忆放下茶杯,琴弓已经握在手中,"第三乐章,中提琴solo部分需要加强。"
白语梦突然蹦起来:"那我们先来段即兴!
就当给枫忆接风洗尘~"她故意把"洗尘"两个字唱成歌剧腔,琴弓已经架在了弦上。
零枫伊无奈地摇头,却配合地拉出第一个音。
林祎的中提琴随即加入,带着她特有的华丽颤音。
冷枫忆站在原地,看着三个队友期待的眼神,终于将琴弓搭上琴弦。
四重奏的旋律流淌而出时,她想起四年级那年,她们五个女孩挤在琴房偷吃草莓大福的下午。
林衔月总把大提琴当成抱枕,琴箱上贴满卡通贴纸
现在她的琴箱...还会贴那些幼稚的贴纸吗?
排练结束后,冷枫忆独自留在琴房擦拭琴弦。手机屏幕亮起:
林枫妍:【周末要见面吗?衔月说可以一起来】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余光瞥见琴盒里露出的一角泛黄乐谱——
那是林衔月小学时写给她的《致冷枫忆的即兴曲》,谱面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琴房203
"大提琴的泛音要再轻一些。"
指导老师推了推眼镜,"衔月,你这段太用力了。"
林衔月松开琴弓,指腹抚过刚才泛音的位置。
琴弦微微震动,像是无声的抗议。
"抱歉,我重来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窗外飘落的雪花。
两个小时前,冷枫忆就站在那片雪地里,烟灰色围巾被风吹起的弧度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专注。"沈栖迟的声音突然从右侧传来。
他今天作为特邀指导来帮忙排练,修长的手指正点在她漏看的一个渐强记号上。
林衔月猛地回神,发现整个雪朝组都在看她。
周昭阳的眉毛快要挑到发际线,阮听枝担忧地咬着下唇。
"继续。"她将琴弓重新搭上琴弦,这次没再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