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一天 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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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号就请假了。
屠坤愣在原地，完全懵了。她干脆把背包卸下，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到木屋门口的长凳上，脱口而出：“你知道刚才小刘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
“他说，昨天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上山。但……那个人不是我父亲。”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也说不上来……”
“胡思乱想没用。你先跟我走。”
王森收起电话，转身走进木屋，开始打包一个军绿色背包。他把睡袋塞在最底下，接着是露宿袋、急救包、手电筒、头灯，还有足够两人分吃的干粮。收拾好后，他戴上手套，将一把砍刀佩在腰间，走出门口，重重拍了拍屠坤的肩膀：“动起来！”
屠坤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王森已经迈开步子，朝东边的树林走去。屠坤思忖，他这句话没毛病——胡思乱想没用，一切都需要验证，包括王森。
她站起身，重新背好包，伸手拉上木屋的门，小跑着追了上去。金猫早在门口打了个盹儿，此刻听见脚步声，瞬间跃起，闪电般窜入林中，悄无声息地跟在二人身侧。
“我们去哪？”屠坤问道。
“东边靠近岭西龙阳那一片，有人砍林子。我和老李盯了快一周，今晚准备收网。”说完，王森朝她狡黠一笑。
“你的意思是……有人盗伐？”
王森停下脚步，打量了屠坤一番：个头一米七左右，上身是一长一短两件薄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防风夹克，下身是卡其色户外工装裤和登山鞋。她浓密的浅黑色长发从后脑勺梳成马尾，编成一股利落的蜈蚣辫。
“你包里有能防身的东西吗？”王森问。
“有。”
“有睡袋吗？”
“有。”
“手电筒呢？”
“也有。”
王森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他一边观察林地上的脚印与折断的枝条，一边跟屠坤说道：“一个多星期前，我们接到消息，西边靠近边境的树林里，有几颗香樟被人砍了。我去看了一眼，觉得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
“砍的位置太奇怪。为什么选在林地深处？一般在森林里盗木，有两个难点：一是动静大，二是运输难。砍了之后怎么搬出去？扛不动啊。通常的做法是从下往上砍，清出一块开阔地，好让车开得进去。但这几棵香樟都在林子深处，离公路远得很，周围也没有被清理过的痕迹。我们去蹲了好几个晚上，没有任何发现。”
“为什么晚上去？白天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晚上比白天隐蔽。他们通常会挑满月的日子，借着月光砍树。”
“原来如此……可你刚才说的是西边有人砍树，我们现在往东走？”
“消息有问题。现在边境封关，在西边砍树往哪头运？以前，我们从曼邦境内的多个木材产区——比如卡钦岭州与单河谷地——进口原木，那一带原本就有大片做木材销售加工的产业区。过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货，都从沁南州口岸进入，经由岭西铁路、东南公路线一路送到内地，像南粤、沪杭、川西、湘东、闽北这些地方，需求很稳定。”王森顿了顿：“但现在边境封了，原木进不来，我们这边的盗伐就多了。你想啊，他们要是还跑去西边，那不是舍近求远？我联系龙阳片区在东边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今晚是个联合行动。”
王森胆大心细，屠坤正在心中暗暗佩服，忽然，金猫如闪电般从林中窜了出来。它朝着二人身后的方向来回巡视，身形如弓，毛发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屠坤与王森对视一眼，双方神色警觉，眼中微露惧意。屠坤刚要开口说话，便被王森抬手拦下，示意她不要出声。
二人佯装无事，继续往前走。屠坤压低了声音问道：“我们被跟踪了？”
“准确地说，是你被跟踪了。估计是那个蒙面人又追上来了。不怕，让他跟。”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赶路。金猫恢复了身形，紧跟在二人身后。约莫四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一片长满高大树木的林地。借着月光，屠坤发现这是一片野生珙桐群落。
王森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响一声挂掉后，只见老李从西边树林里现身。
“森林公安局和龙阳片区的人已经到了。”老李说道。随后，他看了看屠坤，又看向王森，意思是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没事，”王森一笑，“我带个帮手。”
“那你小心点。”老李跟屠坤嘱咐了一句，随即转身带路。他压低声音对王森说：“龙阳的同事在靠近公路的林地边缘发现了清理痕迹，但卡车进不来，估计他们会用摩托车或马匹驮运。”
屠坤跟在后面，借着月光，尽力观察着这片树林。这是一个伴生物种非常丰富的群落，乔木、灌木、草本层次分明，种类繁多。她判断，这片区域的海拔应该在一千四百到一千八百米之间——因为在这个区间，珙桐的伴生植物最为繁茂，生长状态也最佳。
屠坤低声问道：“我可以打开手电筒吗？”
“可以。我们还要在这里蹲守一两个小时。不过别开太久，以防被发现。”
屠坤点点头。她扫视着四周，只见乔木层里分布着大量香樟、润楠、野核桃和构树；灌木层以马桑、尖叶山矾、五倍子，细齿铃木为主；草本则覆盖着成片的蕨类、大叶冷水花和各类禾草。她非常想拿出本子做记录，但又怕耽误大家的正事，便忍住了。正准备关掉手电时，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照，原来是一个珙桐树桩！光线所及之处，应该有十几个。屠坤心头猛地一沉。这么多树桩，足以破坏这一片区域的生态平衡了。
不远处，王森正和几人低声交谈。加上他和老李在内，一共十人，既有岭西森林公安派出所的便衣，也有龙阳区护林员。
屠坤看着月光下王森的背影，高大挺拔，时不时噔噔噔地迈步，用手比划着什么，看上去一切尽在掌控。
等王森布置完毕，她走过去与众人会合。随后，一行人悄然转移到一处隐蔽空地，静待盗伐者进网。
约莫两小时后，满月高悬，月白风清，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还夹杂着不规则的蹄哒声。埋伏在空地四周的王森等人立刻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声音靠近。
不多时，三道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都是黑衣男子，前面两人各提着一把电锯，后面一人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一大捆绳索。
屠坤低声问：“要冲出去吗？”
“等等。”王森侧身挡在屠坤前面。
那个牵马的男人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另外两人在离他不远处挑挑选选地看中了一棵珙桐，拉开电锯就开始砍树了。
锯齿刚一接触珙桐，在他们的正对面忽然亮起一连串刺眼的闪光——原来老李早已悄悄绕到对面，躲在林中取证。三个男人被突如其来的闪光灯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挡着眼睛往后退。众人迅速从林中跳出来，将三人按倒在地。屠坤也跟着冲了出来，金猫随之从旁边的树林中跃出，落地无声，站在屠坤右前方，低声怒吼，震慑众人。
她扫了一眼几名盗伐者的面孔，忽然觉得其中一个男人很眼熟。正准备上前确认，王森连忙上前，挡在他们中间。屠坤打开手电筒一看，诧异道：“小刘？怎么是你？”
小刘埋下头，扭向一边，没有答话。
老李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小子，鬼迷心窍！亏得我们把他当自己人，谁想到他竟干的是走私的勾当！还误导我们去边境上蹲，好让他和同伙在东边下手！”说罢，他气冲冲走上前，狠狠拍了一下小刘的后脑勺。
王森拉住老李，看着小刘说道：“别怪我们。你知道，我最恨走私。老实交待，好好表现，早日改过自新。”
森林公安的人将三个男人反绑着押住，开始往山下的公路方向撤离。天色已晚，一行十人中，老李最熟地形。他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跟着屠坤，其他人走在队伍中间，王森走在后面压阵。
这一天下来，屠坤的体力已经透支。加上各种信息交织在脑海中，让她有一种身处迷雾和危险，却找不到出口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她心不宁，神不定，心绪烦乱。
就在这时，金猫在她脚边亲昵地蹭了蹭，轻轻地低呜一声后，便轻快地消失在了山林中。夜行性动物，白天归隐，夜间觅食。屠坤在心中不由地感叹道，原始森林即丰饶又独特，即潜藏变数，也保有某种恒定。都说金猫性情凶野，猛如黄虎，却不知猫的习性，可以因人而不同。
世间万物，都应如这只金猫般，在丛林中生存——即要强大，亦要柔软。
这一蹭，如同一种回应，也仿佛是山林给予她的慰藉。屠坤重新找回了内在的能量。她从小便与动物亲近，喜爱它们鲜活无畏的生命状态，钦佩它们在危境中依旧从容自持的气质，更羡慕它们与天地相通的天然灵性。
夜色中行山，星辰漫天，蟋蟀低鸣。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纵然前路诡谲，人心难测，但千头万绪终将归于一端。
她默默告诉自己：棋盘已经摆开，能做的，唯有静气凝神，由浅入深。只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能真正看清对手的面目。而父亲——她相信——一定会在终点，等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