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莲应念》尽枕河

11、第五章 少林一误

　　华山天下险，若不是在家耽搁了几日，凤之几人也不会抄这条近路。

　　凤溪是日日将自己锁在楼里，无事不外出，本来就是个闷瓶子，也不好勉强他。凤扆更是不配合，说一定要陪二弟上少林，凤之却坚持让他和凤溪一路，说要他补偿当日昆仑之误，好好配凤溪散心。凤扆听后耸了耸肩，回屋睡觉去了，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凤之却不知，凤扆不是真为那次没有拦下凤溪悔憾，却是他从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让二弟不开心。一个喜欢安排，一个就愿意接受——温顺地接受可以让决策者愉悦。

　　终有一天，他会明白，不是人人都享受决策的快意，但每个决策者都必须直面责任，或者说，灾难。终有一天他会，明白。

　　接下来，只有由凤二为这两位爷安排随行人员，路线和携带之物。可恶凤扆没有走水路的自觉，执意要把西王母也带去武林大会，所以只好委屈西王母跟着凤之他们走这难行的山路。

　　秋季是华山最美的季节。红叶满山，山崖为底松桧为墨，一抹绚烂令人心颤。
　　一行十几人，除了凤扆和凤噱二人，另挑选了十几名凤家记名弟子一道前去。十几匹高头大马护着一架马车停在华山脚下，楠木四壁华凤招摇，朱漆四角玉佩琳琅。
　　秋季天黑得早，入夜了登华山却是危险重重，众人决定在山脚下安营休息。
　　在四角都插上火把，中间再点一堆火，众人烤了山兔，正在分食。

　　四下安静的山林间突兀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几个凤家弟子里武艺较强的警惕起来，板直了腰坐着。
　　待两骑近了，马上一人先是看见那辆扎眼的马车，勒马长嘶。
　　“凤扆？”夜色深远，容貌不清只觉声色温润带笑。
　　凤噱站起来，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马上之人一按马鞍，拔身跃起，眨眼已站在凤噱三步处：“原来是凤小老爷。”
　　“啊，君千殇。”来人白衣墨发，眉眼含韵浅笑盈盈，正是君千殇。
　　凤之本在马车里养神，听到外面动静，也掀了车帘探出半个身子看过来。
　　火光微弱，并不能清晰看见他的容貌。
　　君千殇本是看见了马车上的绣凤，又见了凤噱在场，以为马车里必是凤扆无疑。却见其人半身纤细，长发微垂掩了半边脸，另半边藏在夜色里。不是凤扆。若是凤扆，区区暗夜掩不住他的艳色。

　　凤之对着君千殇点点头，打个招呼：“君公子。”
　　君千殇只愣了一瞬，便也笑道：“原来是凤二爷，久仰。”
　　凤家五子，凤扆与其相熟，凤弦凤噱常在江湖上走动，而凤溪则是刚别不久，只一个凤二爷深居简出，交游甚广的君千殇也是第一回见。
　　凤之礼节性地笑一下，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见，就退回马车里。

　　凤噱道：“我二哥长年没见生人了，难免害羞，你别见怪。”
　　君千殇好风度，只在心底对害羞一说微微一哂，面上却不见分毫：“小老爷言重了，不妨事的。”
　　凤噱撇了下嘴：“别叫我小老爷啦，你看我都叫你君千殇，你叫我凤噱就可以了。”
　　凤噱本就比君千殇还年轻几岁，只因父亲一辈的都已去世，府里就随着哥哥们的称呼叫他九老爷。
　　见凤噱少年心性未脱，君千殇也就顺口改道：“凤噱。”
　　凤噱本就爱结交江湖豪杰，这君千殇又是鼎鼎大名的才俊公子，便拉了他的袖子走到火堆边，伸手把原来坐在身边的人推远一点，拉着君千殇靠着自己坐下。“君千殇，这夜里山路难行，不如随我们一起休息一夜再赶路吧。”
　　不等君千殇答应，又问：“对了，你们这是上哪去啊？”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上嵩山啦。”随着君千殇一道来的人也早下了马，见君千殇已坐下，就将二人的马牵到一边树下系好缰绳，也走过来烤火。
　　夜里风凉，一双握缰绳的手更是冻得生疼。
　　被下人抢了话，君千殇也不恼，见他停下不说了，才补上：“少林方丈一向体健，此番暴毙突然，怕是有蹊跷，故我二人才急着赶路。想必你们也是要上少林去吧。”
　　“嗯，听说好多江湖人都去了少林，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凑热闹？”君千殇不动声色地重复。
　　“是啊。正好趁此机会探探别的门派的底。”
　　“探底？”
　　“对啊。就要开武林大会了，你不记得吗？”
　　君千殇点点头：“此事倒是不敢忘。”

　　“这就对了，我们凤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与会，我二哥才带我先去少林看看别的门派这些年发展得如何……其实要我说啊……”凤噱没注意到君千殇微微扭曲的面孔，还待继续发言。不知为什么，君千殇坐在那里不发一语，却忍不住跟他说心里话。
　　“小噱……”却是马车里传出了声音。
　　“其实要我说啊，二哥就是太谨慎了，以我的武功……”他并没有听到凤之的声音，君千殇却听见了，做了个手势礼貌地打断了他。
　　“呃？”
　　“小噱，你困了，早些休息。”
　　“没有啊，我没有困。”
　　没有困你说这么大一通梦话？
　　等了一会儿，凤之也没再说话。凤噱又欲开口，却见马车微微一晃，凤之已下了马车。
　　凤噱疑惑二哥怎么也有兴致加入到他们的谈话，君千殇却注意到马车的这一晃，凤家二爷功力居然这样低微？
　　凤之走过来对着众人道：“明日天一亮就要赶路，大伙儿早些休息。小噱，你跟一冰挤一挤。”又转头道，“君少爷，委屈你在马车里暂时休息一晚。”
　　君千殇一拱手：“多谢凤二爷，不过我们……”才要拒绝。
　　“少爷……”阿柒轻轻惨叫一声，委委屈屈地往火堆靠近一点。
　　“……那就打扰了。”君千殇轻咳一声。
　　“君少爷客气了。照年，你带着这位小哥去休息吧。”
　　“哎！”阿柒跳起来，跟着角落里一个人钻进一个帐篷。
　　剩下的人见此，也就各自去了自己的帐篷。
　　凤噱还想拉着君千殇聊天：“君千殇，咱们再聊会儿。”
　　“……”君千殇犹豫了一下，幸好做哥哥的及时阻止地瞥他一眼，轻飘飘道“一冰，记得晚上帮小噱盖被子。”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上来，“小九乖，听你哥哥的话。”
　　“去去去。”凤噱摆开他的手，自己钻进凤一冰的帐篷。
　　凤一冰嘿嘿一笑，也跟着进去了。他是管家凤一水之子，从小跟凤噱凤溪一道长大，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尊卑之分。

　　留了几人轮流守夜，凤之引了君千殇到马车里。他这才发现其实外头那么铺张的装饰，堪堪可称为毫不露富。
　　马车宽敞，搁了一台不小的卧榻仍不嫌挤。卧榻上铺着一张白虎裘皮，完整地连着头部的皮毛，一看便知是珍品。虎头下边不知缝了什么东西在里面面，鼓鼓得正好可以枕头。四角镶了几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绿莹莹散发着柔光，映着车内四壁绣的凤尾森森莹然欲滴。定睛一看，那刺绣竟是锦绣坊白似织的手笔，得她绣这样大的一幅竹清碎影图，其价值早已比过马车里所有夜明珠的总和了。
　　珠光微冷，小几上的银色镂花香炉里燃着的香料却暖暖生香，君千殇一闻便知，那是千金难得的南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