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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到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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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
朔风吹拂,清苑门前的那株树苗已经从土壤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来,变得宽大而厚实,深绿色的叶子映衬银丝脉络。
这株枇杷树下的土壤经过一冬的沉寂变得松软而湿意,饱含生命的汁液。
年前的时候,魏许从北市回到了杭城,最舍不得她的还是陈教授,当时还亲自送她到了机场,就连跟在一旁的李望知都成了拎包的背景板。
因为手上大部分的公务还集中在北市,李望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两座城市之间来回跑,魏许想让他自己多一些休息的时间,他却比往前回得更勤。
现在已经从原先周五工作日结束,凌晨抵达杭城的频率变成了每隔三天回来一次。
有时候一醒来,身旁就多了个人出现,魏许都已经慢慢变得习惯,偶尔还会戳戳他的肩膀,确认眼前的真实程度。
李望知大部分的时候睡得沉,并未有所回应。
不过好在最近北市的业务都已经陆续向杭城转移,两地飞的频率少了很多。
生物钟在九点清醒。
李望知这几天的睡眠时间不太规律,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魏许在房间里不见踪影,桌上留着半份早餐给他。
喝完粥走到小院,看见她半弯着腰用水壶浇水,时不时施点肥料,活脱脱把自己变成了园丁。
她基本每日都会花点时间在养护绿植上,甚至还期待着五月看到枇杷树的果实。
“你做园丁的考试到哪一步了?”
伸了个懒腰,李望知靠着门看着她修修剪剪。
听得出是在打趣自己,姜许头也不回但笑出了点声,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刚刚起步。”
李望知走过来探她掌心的温度。魏许只穿着薄衫,三月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冷,转身从沙发上拿了条外套给她披上:“小心感冒。”
她的易感冒体质一点都不能轻心大易。
从北市刚回杭城的那几天,因为温差差异以及空气湿度,魏许一时之间没适应过来,在换季的时候感染上了鼻炎,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样,现在说话都还有点瓮声瓮气。
旁边站着的人凑近了些:“鼻炎还没好吗?”
李望知像是为了确认她的声音,低下身靠近,看了几秒,很轻的碰了嘴角。
魏许依旧被他左顾右言它的把戏耍得团团转,嘴角轻轻一撇,有些似笑非笑,更多的是有些迟来的羞恼:“你..”
还没来得及等自己回答,他就像是确认完一样顺手揉了揉松软的头发,让她忙完回厨房间喝温水,润润嗓子。
顺带,提醒她下午去金医生的诊所复诊。
小菜园里的人继续撒了点水,回应他:“我记得。”
魏许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太多,从原先两个月一次的频率变成了半年一次,虽然之前金医生配的脱敏药无意之中被她知道是维生素之后不再起作用,但还是降低了一些药物依赖性。
偶尔出现头晕恶心的情况能靠自己渡过。
厨房里的碗还没有被清洗,李望知放进洗碗机后进门又收拾了一圈卫生,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回到沙发上。
小菜园里的事情整理得都差不多了,魏许去了洗手间清洗,刚刚出来把手擦干净就被李望知拉住了手,让她停下歇歇。
有些不明所以,却不想他反手揽住了腰,一时间失去了重心靠在了他怀里。
李望知还连名带姓的喊她:“魏许,下个月是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脖颈处,感觉到有些痒,魏许扬了扬嘴角,不太记得起来:“什么日子?”
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姜许有些吃痛,李望知语气有点幽怨:“你就这么忘了?”
去年他的生日没过成,那个时候不光顾着在忙镇江的事情,还要再照顾魏许,恨不得人都变成两半。
决心再逗一逗他,魏许继续装无知:“什么?在镇江的事情?”
“你就对镇江的事情印象深刻?”
收了收手臂,突然感觉自己被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再想想。”
凑近了看她的眼睛,李望知挑了挑眉,感觉到他要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魏许打断了他,立马改口:“没忘记。”
想了一会儿,身后的人蹭了蹭她的发丝,声音低低地笑着:“我想问你要个礼物。”
“什么礼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他说得神秘兮兮,魏许都不知道一时之间是她收礼还是送礼。
四月初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了趟宁福寺。
朦胧的光束切割烟雾,迎着清晨的朝露,李望知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寺门。
他今天穿得比魏许还正式,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黑白色系的简约穿搭衬得他的五官更加清清隽,白衬衫的袖口卷起了几分,露出手腕。
踩过稀松的落叶,整个人像是从黑白世界里冲出来的一道光痕。
强烈又让人移不开眼。
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李望知侧头看她:“有这么移不开眼吗?”
独属于他木质调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魏许推了推他,让他注意场合:“你来这信口开河?”
佛祖面前,不可造次。
李望知弯着唇笑了笑,同她一起走到殿前。
香炉青烟吞吐云雾,淡淡的檀香凝成游龙蜿蜒,有不少香客在前面跪拜,取了三炷香,魏许也加入其中。
众佛像前,众生众相,所有此起彼伏的背脊像麦浪一般在风中起起伏伏。
当膝盖触上褪色的蒲团时,身旁投下一道阴影,李望知同她一起,静心默念。
礼佛三拜后,起身带她往祈福殿的方向走,他向门口的小僧要了两份金纸后,站在旁边照着纸上的字体隽写,留名到最后,魏许呼吸一滞。
他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把笔递给了她,魏许学着他的样子照做。
跟着他往前走,满殿烛光摇曳,往生牌整齐地供奉在桌上,每一位牌位上都刻了逝者的名字,几盏长明灯通体燃烧着,照亮往生者彼岸的路。
看到熟悉的名字,魏许不受控制地眼眶泛红,时间仿佛静止在一刻,留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刻板的名字。
一笔一画,端正严肃。
她不曾做过这些。
张了张口,魏许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去年。”
去年她来佛堂诵佛求静心,那张图片里的长夜太暗了,要有灯才会觉得亮一些,李望知觉得她在这里祷告也是一种心安,便让主持设了往生牌位,整日超度诵佛,相供祈福。
“我做这些可不是想让你哭的。”
低下头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慢慢告诉她:“以后每一年我们都来这里,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都会被听见的。”
心诚则灵。
佛堂的正位上还有一尊佛像,面容慈悲,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吸了吸鼻子,魏许恭敬地合十鞠躬,站了很久才离开。
烛火香尽,狭长又浓烈的光痕在香火缭绕里被慢慢严丝合缝,从光影中出来,剩下的都是春和景明。
下山路上,魏许走得有些慢,李望知放慢了脚步等她,主动问起生日的打算。
想过和他一起吃烛光晚餐,魏许便提了出来,却又感觉一下没什么惊喜,自己否决了这项提议。
李望知难得对她有要求,生日要在家里过。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魏许应了下来,等真到了他生日的那天,天公有些不作美,下起了下雨。
本来想让他的生日有些氛围感,悉心在门口装扮了气球,却不想近黄昏的时候突如其来下起了雨,气球被打湿了,有些还泄了气。
收拾完门口的残骸之后,魏许回厨房继续专注在菜谱上,直到听见门外的声响,才把厨房内的菜陆续端上桌。
李望知一回来就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坐到餐桌前,点了点眼前的牛排,眼里还有些不太信:“你做的?”
“尝尝看。”
B站的菜谱总不会出错,她私底下练了好几遍。
“轰隆——”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子如泼墨般倾倒在玻璃窗上,魏许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李望知观察她的表情,笑她胆小。
“什么鬼天气。”
她说得有些像是被打扰了好兴致的哀怨。
李望知坐在对面抿着笑,并无不喜,反而觉得这也算是记忆深刻的一顿晚餐了。
杭城的天气预报不算特别准。
看她吃完了,李望知突然起身关了客厅的灯,一室陷入了黑暗,魏许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在沙发前亮起的投影,感觉到光源,她才慢慢起身。
李望知已经准备好画架和椅子坐在了空白的画前,喊她:“许许,过来。”
光源投在画质上露出阴影,他侧面的轮廓棱角分明。
魏许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愣住,好像明白过来他的意图,有又些丝丝缕缕的迟疑,弯弯的眉际之下,似乎远方干涸的流水重新涌动。
这是他想要的生日礼物。
画架上还摆放着一支铅笔,魏许吞咽着承认:“你知道我画不好的。”
仅有的光源里,她听见李望知说:“照着轮廓画就好。”
垂下眼脸,魏许坐到了地板上。
窗外黑云压境,像是临近一场山洪喷泄而出,整个世界像是置身于大海中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是海浪,风雨飘摇里,室内的灯光成为唯一。
犹豫再三,魏许提笔,看得清他清晰的下颚线,一笔一画,描摹得仔细,沙沙的摩擦声在轮廓周边散开,慢慢连起的线条是再次律动的心跳。
坐在一旁的李望知一直保持着侧脸的姿势,只有魏许偶尔看向他时投以笑意。
眼波流转,灿若春光。
世界彻底静了下来。
这种平静的感觉让魏许觉得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微微仰头的瞬间,无数雨水流淌的轨迹交汇,玻璃的曲面扭曲成漩涡,远远看着好像光亮一点一点回到了她身上。
为了这一刻,他等了许久。
遗失的春天回来了吗。
年年日日朝朝,终有一日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