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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锦凰谋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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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玥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妆匣里一支缠枝莲纹银簪。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及笄礼,前世直到家破人亡,她都贴身戴着,可此刻触感冰凉,却让她想起另一件事——母亲的嫁妆里,本该有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是外祖父当年请江南名匠打造的,前世她从未见过实物,只当是战乱中遗失了。
“小姐,二小姐派人来问,午时的赏花宴穿哪件衣裳好。”贴身丫鬟青萝进来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苏明玥抬眼,镜中映出她尚带稚气的脸,眼底却已是一片清明:“让她自己选。对了,去库房看看,母亲当年陪嫁的那套赤金点翠头面,还在不在。”
青萝一愣:“小姐忘了?上个月二小姐说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想借那套头面撑撑场面,老夫人允了,后来就一直没还回来。”
“哦?”苏明玥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倒忘了这茬。你去告诉二妹妹,母亲的忌辰快到了,我要亲自去库房清点嫁妆,好提前备好祭祀的物件。”
青萝应声而去,苏明玥望着窗外摇曳的紫藤花,眸色渐深。
前世她被苏明姝母女蒙在鼓里,只当她们是真心待自己,直到家族覆灭前,才从一个老仆口中得知,母亲的许多嫁妆早就被那对母女以各种名义挪用,甚至变卖,用来贴补苏明姝的生母柳姨娘的娘家。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争执声。苏明玥放下银簪,缓步走出房门,正见苏明姝穿着一身水绿色罗裙,站在廊下,脸上带着惯有的柔弱委屈。
“姐姐,我不过是借戴了几日头面,你何必这般急着要回去?”苏明姝眼眶微红,“再说库房钥匙在父亲那里,你这时去要,岂不是让父亲觉得我苛待姐姐?”
“妹妹说的哪里话。”苏明玥语气平和,目光却扫过她鬓边那支成色普通的珠钗,“母亲的嫁妆,是外祖父对女儿的心意,也是苏家的体面。忌辰将至,我清点一番,既是尽孝,也是怕冲撞了先人,妹妹怎会觉得是苛待?”
她话音刚落,就见管家匆匆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苏老爷。原来柳姨娘听闻消息,早已抢先一步去书房哭诉,说苏明玥故意刁难庶妹。
“明玥,不过是些首饰,何必小题大做?”苏老爷皱眉,显然对长女的做法有些不满。
苏明玥敛衽行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父亲,女儿并非要为难妹妹。只是母亲那套头面,是外祖父花了三年才集齐的翡翠打造,其中一支凤凰步摇的尾羽上,刻着一个‘玥’字,是母亲特意为我留的念想。前几日我梦见母亲,她说想念那套头面了。”
她抬眼看向苏明姝,目光坦荡:“妹妹若是爱惜,不妨现在取来,让父亲也瞧瞧母亲的手艺?若是不慎遗失或损坏,那便是对母亲的不敬,女儿身为嫡女,自然要查个明白。”
苏明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那套头面早就被柳姨娘拿去当了银子,给她表哥捐官用了,哪里还拿得出来?
“怎么?拿不出来?”苏明玥步步紧逼,“还是说,妹妹和姨娘早就把母亲的嫁妆动了手脚?父亲可知道,母亲的嫁妆单子上,除了头面,还有一对羊脂玉镯、十匹云锦……这些年,妹妹房里的云锦衣裳,似乎比女儿还多呢。”
苏老爷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虽偏心柳姨娘母女,但也清楚嫡妻嫁妆的分量,那是女儿的私产,动了便是理亏。
“我……我没有……”苏明姝慌了神,眼泪掉得更凶,“是母亲说暂时借去周转,说很快就还回来的……”
“周转?”苏明玥冷笑一声,“用母亲的嫁妆,给表哥捐官?这就是妹妹说的周转?”
一句话戳破真相,苏老爷猛地看向苏明姝,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怒意。他最恨家人勾结外戚,柳姨娘竟敢瞒着他做这种事!
苏明玥适时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父亲,女儿不求别的,只求守住母亲留下的东西。若是连这点念想都保不住,女儿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母亲?”
廊下静得只剩苏明姝的啜泣声。苏老爷看着长女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再看看小女儿慌乱的模样,心中的天平第一次开始倾斜。
“来人。”他沉声吩咐,“去柳姨娘院里搜,把所有属于大夫人的嫁妆都找出来,交还给大小姐。再把库房钥匙交给明玥,以后大夫人的嫁妆,由她亲自掌管。”
苏明玥低头应是,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明姝怨毒的眼神,心中毫无波澜。
这只是开始。前世你们欠我的,欠苏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仆妇们在柳姨娘院里翻箱倒柜的声响,像一记记重锤敲在苏明姝心上。她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又瞥向苏明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若不是这个嫡姐突然发难,母亲怎会被当众揭穿?表哥的前程,她的体面,全毁了!
柳姨娘闻讯赶来时,发髻散乱,珠钗歪斜,哪里还有平日的柔媚温婉?“老爷!”她扑到苏老爷脚边,哭得梨花带雨,“都是妾身的错,您要罚就罚妾身,千万别怪明姝!那套头面是妾身一时糊涂……”
“糊涂?”苏老爷一脚踹开她递过来的手,声音里淬着冰,“你可知嫡妻嫁妆不可擅动?可知用亲家母的东西给你娘家侄子捐官,是打谁的脸?!”
柳姨娘被踹得跌坐在地,哭声戛然而止,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她伺候苏老爷二十余年,从未见他动过如此大的火气。
苏明玥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前世父亲对柳姨娘的纵容,是压垮苏家的稻草之一。他总觉得亏欠柳姨娘母女,却忘了嫡妻才是陪他白手起家的人,忘了嫡女才是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父亲息怒。”苏明玥适时开口,“姨娘也是一时情急,念在她伺候父亲多年的份上,就饶了这一次吧。只是母亲的嫁妆,还请父亲派人仔细清点,若是少了什么,也好早些寻回来。”
她不说“追究”,只说“寻回”,既给了父亲台阶,又点明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苏老爷深吸一口气,对管家道:“按大小姐说的做,把嫁妆单子取来,一样样核对。少了的,让柳姨娘三日之内补齐,否则,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柳姨娘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说不出话。苏明姝扶着她,怨毒的目光一次次扫向苏明玥,却被对方平静的眼神逼了回去。
清点嫁妆的过程,成了苏家上下无声的惊雷。除了那套赤金点翠头面,羊脂玉镯、云锦、古董字画……少了足足二十样。管家拿着单子,每念一样,苏老爷的脸色就沉一分。
“这些东西,都去哪了?”苏老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柳姨娘支支吾吾,最后在苏明玥“不经意”的提醒下——“听说前几日姨娘给表哥送了一箱东西去京城”——才不得不承认,大半都被拿去变卖或送礼,给她娘家铺路了。
“你!”苏老爷气得发抖,指着柳姨娘说不出话。他最看重家族声誉,柳姨娘却用嫡妻的嫁妆去贴补外戚,这要是传出去,苏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父亲,”苏明玥轻声道,“嫁妆是母亲的心血,也是女儿的依靠。如今少了这么多,女儿心里实在难受。但念在一家人的份上,女儿也不想追究姨娘的过错,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明姝身上:“妹妹这些年用的、穿的,许多都是母亲的东西。往后,还请妹妹分清嫡庶,莫要再逾矩了。”
这话看似温和,却像一记耳光打在苏明姝脸上。嫡庶有别,她一个庶女,凭什么用嫡母的东西?苏老爷听了,也觉得有理,沉声道:“明姝,以后安分守己些,别再让你姨娘替你操心。”
苏明姝咬着唇,下唇几乎要被牙齿啃出血来,方才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她屈辱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怨毒,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不甘。指尖死死绞着帕子,那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被揉得皱巴巴的,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太清楚了,父亲那句“安分守己”,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给她和母亲划下了一道再难逾越的鸿沟。从今日起,她这个庶女,在苏明玥面前,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三日后,柳姨娘院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才勉强凑出一箱东西来。打开一看,不过是几件寻常的银饰,两匹半旧的绸缎,连当初被她视若珍宝的那对羊脂玉镯的影子都没见着。苏老爷坐在上首,看着那箱寒酸的物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管家在一旁低声报着还差的物件清单,每报一样,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就紧一分,骨节泛白。
“就这些?”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站在下方的柳姨娘身子一哆嗦。她鬓发散乱,眼圈红肿,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惶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那些值钱的早就被她娘家填了窟窿,哪里还补得回来?
苏老爷重重将茶盏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桌面。他终是没再看柳姨娘一眼,转而对苏明玥道:“明玥,家里的中馈,以后就交给你了。”
苏明玥微微一怔,随即敛衽行礼,姿态端庄得体:“女儿谢父亲信任。”
苏老爷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个长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是变了个人,沉稳、聪慧,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通透。
他想起亡妻在世时,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模样,心中一阵唏嘘,叹道:“你母亲在世时,最会打理家事,把苏家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如今,希望你能像她一样,撑起苏家的门面。”
“女儿定不辜负父亲期望。”苏明玥垂眸应下,心中却无半分波澜。掌家权?这不过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
前世,就是因为柳姨娘把持中馈,才让苏家的账目成了一笔糊涂账,被宁王抓住把柄,说苏家贪墨舞弊,最终落得个抄家的下场。
这一世,她不仅要守住母亲留下的嫁妆,更要攥紧这掌家的钥匙,把苏家的根基一点点夯实,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接过管家递来的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时,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她觉得有一股热流在心底涌动。
钥匙串上挂着的翡翠坠子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穿过院中的紫藤花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像极了这深宅里变幻莫测的人心。
深宅之中,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踩着看不见的陷阱。但她苏明玥,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被猪油蒙了心,任人摆布的蠢货了。
从今天起,苏家的内宅,进什么货,用什么人,花什么钱,都得经过她的眼,她的手。那些藏在账本里的猫腻,躲在暗处搬弄是非的魑魅魍魉,也该好好出来见见光了。
她转身回房,青萝捧着一个锦盒跟在身后,里面是刚从柳姨娘那里追回来的几件母亲的旧物。小姑娘脸上难掩兴奋,走到廊下时,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您真厉害!这下柳姨娘和二小姐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往后定然不敢再放肆了。”
苏明玥停下脚步,打开锦盒,取出一支雕刻着缠枝莲纹的玉簪。玉质温润,触手生暖,是母亲生前常戴的一支。她指尖轻轻拂过簪身上的纹路,淡淡道:“这只是开始。”
她抬眼望向远处,目光沉静如水:“青萝,记住,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不仅要肃清内宅,还要应付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更要查清前世那场大火背后的真相。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窗外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在预兆着什么。苏明姝站在对面的廊下,一身素衣,望着苏明玥紧闭的房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像是淬了毒的冰,闪着怨毒的光。
苏明玥,你给我等着。
今日你让我和母亲受的屈辱,我苏明姝记着。
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百倍奉还给你!到那时,我要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