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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可惜了金边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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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可惜了金边碗
阴影笼罩的日子还得往前过,已经能挣到一口饭钱的父亲带走了母亲。从此母亲离开了曾让她享受过,风光过,也让她痛断肝肠的家乡,一路向上来到了长春。
夫妻终于团聚了,可问题是住的地儿在哪儿呢?老板说,住下吧,反正后院还有闲房子。哪有白住的理儿呢,勤快的母亲眼里有活儿,包下了老板一家的一切杂活。
残酷的现实就是能改造人,当年的主人,如今的下人,这,就是现实。
冬去春来,一番的努力后,父母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窝。
窝很小缺锅少碗儿,可俩人挺知足。破桌烂柜子,被母亲拾的得一尘不染,把油渍麻花的父亲收拾的里外透着干净。
解放后,我国加快了经济领域建设,1954年开始公私合营,老爸被合并到运输系统,做了一名汽车司机。
后来随着我和二妹的到来,家里多了不少的笑声。母亲也因我们的到来,渐渐抹去了心头的哀伤。有了欢乐,少了忧愁,再加上父亲有一份在当时能让万千人仰慕的司机行当,到月儿拿着嘎巴嘎巴响儿的票子,着实让人看得羡慕看得眼热。
就在一家人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时候,锦上添花的好事儿找上了门儿。1959年春节刚过,知道母亲有文化的居委会,将一纸去吉林省交通学校工作的分配单,递到了母亲手里。
那是个在毛主席领导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活儿干的年代。而且街道办事处的权利也很大,除了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直接由政府分配外,余下的社会人员,包括几十年后下乡回城的知青,都由本人所在的街道办事处,(居委会)统一调配工作。
薄薄的一张分配单,像一张巨大的肉饼儿从天而降砸在了母亲的脑袋上。
三天后报到,招实让毫无思想准备的母亲高兴的有点儿情绪失控。据母亲回忆说,那几天过得,可比她小时候数日历盼过年要着急的多得多,只要一有空闲,除了看钟点儿就是数钟点儿。
母亲说,刚解放那会儿,由于外祖父表现突出得到了政府的信任,军管会找到外祖父,让母亲随军队医生学妇科,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推荐到区政府当秘书,可两次均被外祖父婉言谢绝,理由很充沛:女人不能出去抛头露面,挣钱养家是男爷们的事儿。就为这母亲直到老都在耿耿于怀,每每想起学堂里的闺蜜在解放她的家乡时,不顾一切的勇敢走出家门,参军,长征,直至坐到中央某部委高位上,再对比对比自己,心里透着说不出的懊恼和遗憾。可当时母亲没有这勇气,因为她出身不好,可她就没想想,能上得起私塾的哪个出身能好呢?
她没有勇气,对军管会安排她的两份工作,她也没话语权,错失了大好的良机,她痛,她悔,但她做不了主。
今天,外祖父不在身边,即便在,也已经过了说了算的年代。妈妈终于可以自己说了算啦,她心跳她高兴。
后来母亲不止的跟我说起当年:当她确定了此事一真无二时,马上翻箱倒柜儿地从箱底儿里找出,平时不知上哪儿去穿的黄色哔叽布列宁装,上班那天,脚蹬皮鞋,再系着市面少见的奢饰品,四角绣花白纱巾,哎呦喂,这身打扮,那可是在五十年代末。
关于母亲脚上的皮鞋,可是值得一提的事儿,大凡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能看见穿皮鞋的主,尤其是女人穿皮鞋,简直是凤毛麟角,而母亲身着流行鼎盛的列宁装,系着绝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纱巾,再配上黑亮的皮鞋,这装束赚够了人们的眼球,尤其是房前屋后的女人们,每天都用即充满羡慕,又无不嫉妒的眼神儿,送着母亲上班接着母亲下班,而母亲也是打心底里接受,那些放着蓝光的眼神儿,自带的那份儿优越感,在这一刻被充分的释放了出来。
她太喜欢这份天外飞来的工作,做梦都想找回丢失的自我。此时用踌躇满志来形容母亲决不为过,说她是揣着幻想去追梦也不为过。
就这样一个星期,半个月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随着日子的往前推,渐渐的母亲没了当初的精气神儿,天天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不踌躇也不满志了。
母亲之所以这样,捯饬到根儿上,问题还是出在我姐妹俩身上。
解放初,女性的社会地位哪像现在,那时候,一百个女人出去工作的都不到一人,穷与富都呆在家里,社会上也就没什么托儿所一说。
母亲上班了,我和二妹都被寄放到邻居家,这对于家家都是多子女的家庭来讲,倒是件无所谓的事儿,不过是多一个少一个而已,只是被放了羊的姐妹俩,每当看见母亲要出走,就会用近乎撕心裂肺的哭声,抱大腿的揪衣服的不让走。天天如此的场面,父亲看不下去了,几次和母亲商量这班儿能不能不去。
不让上班不行,母亲一口回绝,而且态度是那样的坚决,班儿必须得上。
可话儿又说回来,天长日久地把孩子寄放出去,终究不是个事儿。咋办?到了这会儿,爹妈俩人谁也想不出来该咋办。
许多年后我曾问过母亲,孩子寄放在谁家把钱给谁家不就行了吗,咱家又不是没钱。母亲却说,当时不是没想过出钱给人家,可只是想想罢了两头都不敢。
那年头儿的人们,从骨子里就没有花钱看孩子的意识,而且那是一种风气,一种社会的风气。就算是你有超前意识非要花钱不可,对方要是接了,等着他的就是,被鄙视,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局面,谁敢呢。一个与金钱背道而驰,灵魂干净的年代。
孩子是心头肉,出去工作是理想,丢了哪一头都像小刀在挖心,真是难以裁决该咋办才好。
心神不定的母亲,闹心如猫挠油烹,想着自己比天还高的心,命运却这么的不济。她为自己多舛的命运掉了泪,哭的很悲伤,哭的不能自拔。
有人说世上的哭,大致上可分为两种,一哭是为谋权笼络人心而逢场作戏的掉泪,就像刘备摔孩子那样。再有一种就是,遇事走投无路,内心无助的哭,母亲就属后一种。
几天后,还在徘徊犹豫的母亲,大清早还没起床呢,刚满周岁的二女儿就爬到妈妈的身上,抽噎着,反复不断的说着:妈妈,妈妈,话儿,话儿……一声声奶声奶气的话儿,把刚睁眼醒过来母亲的眼泪又惹了下来。
看着围前爬后的一双女儿,在眷恋中透出的恐惧眼神,听着稚嫩的哀求声从干瘪暴皮裂出血丝的小嘴儿里蹦出来,想想昨天,看见下班的妈妈,搂着脖子哭着不肯下来,睡梦中还在抽搭着的二女儿。母亲心碎了,一把搂过两个孩子:都别哭了,妈妈再也不走了。
听妈妈说不走了,姐俩脸挂泪花儿笑了,可母亲却哭了。她在她的至亲骨肉面前投降了,彻底地缴械投降递上辞职报告。
当母亲站在财会科,拿着她这连做梦都在为之追求的第一笔薪水,听着教研室主任:小俞,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再考虑考虑的挽留,再一次流下了眼泪。她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的金饭碗砸了。
关于母亲年轻时的失之交臂,1983年底,当外祖父再次来长春小住时,我直面的问起此事。外祖父则给了我一句很经典的话:嗨!都过去了,后悔也没用,都是我把你妈给耽误了。
本来有着大好前途的第三次工作,前后并没持续多久就宣告结束。而这一结束的后果就是老来三无。
年迈的三无母亲,每当看见周围的同龄人,哪怕是工厂退休的,只要是有退休金的别管多少,母亲都会啧啧的羡慕不已,悔恨当初自己的不坚定。
年轻时的我曾就此当着母亲的面许诺:日后一定要妈妈在我身上,得到她应有的幸福 。
几年后三妹,小弟陆续地前来报到,家里更热闹了。其实更高兴的还应是父亲大人,因为小弟的到来,用父亲的话说,有接户口本的啦。
本来嘛,父亲头脑中重男轻女的思想就极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