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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木棉奇闻(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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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槿回头看了眼还在捂脚痛骂的人,反应过来,张圆嘴巴,指着钟离:“你?”
钟离移开她的手指,负手前行:“见你太窝囊。”
好歹也是个副判官,混到现在,还被鬼差刁难。
“我这是一种境界。”江槿跟在后面答,毫不在意,“一个两个还成,多了我难道还一个个都应付一遍?”
待了这么多年,她悟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跟这些不相干的人计较,浪费时间。
钟离斜斜看了她一眼:“那你这判官,当得也不怎么样。”
“彼此彼此,你不也混得不怎么样么。”五十步笑百步,还来奚落她。
钟离想,自己当真是性子平和太多,她也跟着对他说话越来越随意。
眼见钟离加快步子,江槿快步赶了上去:“这么容易生气,你还得再修练修练,像我一样,知道么?”
才说两句,就又不理人,依她看来,他心性还是太稚嫩。
钟离顿住脚,看了她一眼,便化作轻烟消散在原地。
江槿看着空空如也的巷道,真生气了?
黑云翻腾之下,过去高大的狱塔只于废墟残骸。
当初狱塔破碎,是域外大妖有意为之,虽然不知目的为何,但也把幽都城和天界扰得一团乱。
钟离远远看着那片废墟,脑中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连自己何时被封印在里面都不记得,每每想回忆,思绪一片混沌。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印记,这是结下灵契的证明,原本应该是他真身的模样。
可因为没了真身,连印记也是暗淡无光。
他到底…是什么。
脑中思绪沉沉,钟离看了良久,转身回了幽都城。
他化成方才见过的鬼差模样,正打算从生死路进去,突然听到旁人交流。
“看见没,那个女鬼差今日又去捉生魂了。”
“她哪回不去?我看啊,陆判官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都副判官了,还跟我们抢生魂功德。”
女鬼差三个字钻进他的耳朵,他的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在幽都城待过几日,他见过的女鬼差,就只有江槿一人。
“那些人还在赌她从人间回来,说不准就改主意想投胎了呢,结果人家一回来,气都不喘一口,接连又捉了两个魂魄。”
“说起这事我就烦她,我赌她今日不会去拘魂,白白丢了五十点功德。”
“别说了,我也是。”
两人正嘟嘟囔囔,抬头便看见一个男人盯着他俩。
男人样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看向他俩的眼神莫名令人生寒。
“做…做什么?”其中一个扬着头,底气不足地问开口。
“你们方才说的赌,是怎么赌法?”
见他问的是这个,两人会心一笑,意有所指地问他:“新来的兄弟是吧?”
钟离轻轻点头。
刚才先问话的人自来熟地想搭肩凑上来说,被钟离躲开,他尴尬地收回手,继续开口:“那陆判官手底下的江槿你见过么?”
“女判官?”
“对,就是她。”男人干脆地点头,低声道,“她呀,是夺了自己父母的功德,才升上去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听得钟离皱眉:“你怎么知道?”
“都这么说啊。”男人不以为然,眼中生出八卦的亮光,“不然你以为,她怎么从鬼差升上来的?”
鬼差升上来的?
钟离挑了挑眉,他对幽都城的这些职称不太了解,但也知道,鬼差最多只能算半个鬼官。
地府以前差人,阎罗殿下的地狱又塞不下那么多罪魂。于是酆都大帝一道指令,凡是生前犯罪不算大过的,死后的魂魄就收编为鬼差,等到赎满功德,就能再入轮回投胎。
至于拘魂、无常这些,几乎都是生前有德死后有意入幽都城,或是从天界犯事被贬下来的。
男子见他来了兴趣,说得更加起劲:“听说是她死活赖着不走,等自己父母的生魂到了奈何桥,使了什么法子,才消去身上的孽障…”
“如何下赌注?”钟离打断他的话,没再往后听。
男人神秘一笑:“你去如月楼跟那守卫对个暗号,八字桥头水平流,他会带你去的。”
“都是自己人,哥提醒你一句,别赌多了啊。”
钟离沉默地点头。
那人只当他不爱说话,还热心给他指了方向。
钟离跟着指示到了地方,幽都城虽然阴森,但在里面的人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否则茫茫几百年,自己坟头都不一定还在,他们更是得待发霉。
如月楼便是这样的存在。
人间的东西进不来,他们的赌注就变成了自己的功德,还有偶然得到的有灵之物,或是发下来的赏赐。
守卫带着他往下两层,里面拓出一间空地,壁上挂着幽幽烛火,里面的人围在几张桌子附近跟着起哄。
那些人围住的桌子堆了各种筹码,有玩文赌的,也有赌牌面大小的,跟人间的赌坊差不了多少。
房间最里面有个隔间,露出半个柜台,上面挂了一排木牌,写着许多名字。
钟离随意一瞥就看见了写了江槿名字的木牌,不是他刻意寻找。只是她的牌子挂在最前面,来的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她的木牌颜色最旧,看样子应该挂了不少时间。
里面的人劈里啪啦敲着算盘,瞥了眼钟离,指了指顶上的木牌:“押谁的?”
钟离观察了番,点了点手边的木牌:“江槿。”
“等着。”那人在身后满面的架子上抽出一本最厚的册子丢到柜台上,“今日已经结算完了,现在押的是明日拘几个生魂,猜中押一赔三。”
钟离目光落在今日的赌局:江槿刚从人间回来,是否会去拘魂。
下面一大半都写的否。
再往前翻几页,都是对江槿的行为设下赌局。
无聊。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刚想合上,一只手突然压在本子上。
“等等。”身后冒出一个矮个头的鬼差,他朝钟离笑了笑,“我也押。”
钟离任他拿走册子,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矮个头挠了挠头,思考片刻,拿起一旁的笔写了个‘叁’,又在后面填上自己的筹码。
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功德簿,笔一勾,上面就自动多了一笔记录,减少的数字正是他写上的筹码。
钟离微微眯眼,隐约觉得那功德簿有些眼熟。
男子填完后,又指着今日已完成的赌局:“我再结昨日的。”
里头的人也拿出一本功德簿,但要更大一些,他从上面一划,矮个头的功德簿就多了一笔入账。
“多谢啊。”矮个头寒暄两句,收起功德簿就往外走。
钟离跟在后面,等走出如月楼好远一截,才慢慢开口:“江槿。”
前面的人步履不停,还隐隐有加快的趋势。
他瞬行堵住路口,抬眼看向还在假装的人,似笑非笑道:“还装?”
江槿心头一‘咯噔’,摸了摸鼻子,纳闷自己哪露出马脚了,明明去的时候一路上都没人发现。
不对,她抬头看着眼前的鬼差。
虽然是一张完全不认识的脸,但这语气,这神态…
“钟离?”
眼前的人闻声变回原本的模样,嘴角微勾,眼睛微眯,一副将笑未笑的样子,露出一点嘲笑。
“你怎么认出我的?”说完才想起,她俩身上还有灵契,法器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主人。
那她刚才做的事,不是全落在他眼里了吗。
“你怎么去那了?”江槿决定先发制人,掌握话语主动权。
钟离看着她一脸慌张又故作镇定的神色,转过眼去,绕开她的问题:“你知道他们拿你做彩头?”
他看那个地下赌坊成立许久,那无名功德簿都攒了那么厚一本。江槿一个人的赌注账本就累了那么多本,起码有一两百年。
“当然。”江槿爽快地承认,也化为了原本的模样,“我不瞎不聋的,不知道才奇怪。”
那赌坊开了许久,寻常鬼差日子无聊得打紧,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这些赌局。
“既然知道,你还自己下注?”钟离皱了皱眉,那些人分明是拿她当乐子,她竟丝毫不在意。
还是说那些赌局是她刻意为之,目的是为赚取功德。
“他们日子无聊,我便顺水推舟,他们有乐子,我有功德,不是两全其美?”她就这样坦荡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表情冷下来,明朗得不染一丝阴翳的脸上好似覆了一层寒霜。
钟离盯着她,神色几番变化,声音裹上一丝冷意:“你的眼里只有功德么。”
为了功德,可以把自己也算进去。
江槿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幽暗的光线中,面色似乎也变得苍白。
她微微抿唇,湖水般清澈透明的眸子闪过一丝涟漪,最后归于平静。
“…是。”她面无表情地应答,末了,神色认真地问他,“你是真心这样想,还是本就带着偏见?”
钟离犹豫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面前的人平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了然,转头安静离开。
钟离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独自走在满街高耸巍峨宫殿的城中,渐渐模糊成一个小黑点,最后完全隐入黑暗。
他方才的态度,连自己都找不出原因。
他想闭眼凝神,脑海里浮现的是刚才她比哭还难看的笑,胸口像被棉花堵住一般。
所以,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