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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物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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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这一觉睡得踏实。
甚至踏实过了头。
他再睁开眼,已是几日过去。
这座岛变得暖和多了。
外头有弟子倚靠屋檐支起了梯,手拎小锤,上去敲快化开的冰棱。
叮叮几响后,弟子道:“师叔,快离得远些,小心冰棱落下伤着你。”
白岩依言避开,进了院子。
这绒雪消去大半,露黝黑土壤,吐撮撮青芽。
鲜树脚下长了一环绿藓,杈上生小叶,颤巍巍地探出院墙。
白岩踏出院门,见外头形形色色,来往许多人与车马,脚步跟着轱辘转,尘气飞扬,有些吵闹,亦有些新鲜。
他坐在槛上,托着腮帮往外瞧。
有个弟子坐在了他身侧,问:“师叔,你瞧什么呢?”
白岩一指,弟子了然,道:“你睡着的这几日,八大世家尽数到了。”
白岩:“他们看着怎么不同?”
弟子:“世家尊崇道法不同,门下子弟形貌作态全由道而塑,自然也不同。”
白岩指了路上一行,问:“这是哪家?”
这一行人不论男女,皆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身长过高,立在人群之间,凸出一大截,醒目极了。
弟子:“以吃补身,体形剽悍,为有食鼎的丁氏。”
白岩再指一行。
这行人排为一纵列,每人身上各悬一印,为玉金银铜铁木制,前者有令,后者遵从。
白岩:“这是哪家?”
弟子:“分三六九等,言行从令,为有权印的秦氏。”
接着一行,全是俊秀男子,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
弟子道:“这每个男子家中都有一妻六妾十二婢女帮衬,为有婚绳的彭氏。”
后有易氏,卜具不离身。
有齐氏,怀抱金像。
有张氏,全甲而行。
再有黑衣巫氏,一旦现身,莫不避退。
白岩问:“为何为何?”
弟子道:“巫氏擅咒蛊之术,一旦得罪不能善了,故还是避开些好。”
白岩点点头,道:“真是来了好多人呀。”
弟子:“他们来只为一个目的。”
白岩:“是什么?”
弟子悄声:“还能是什么呀,为了霜邪,霜邪。”
白岩:“咦?”
弟子:“占天卜辞有言,星石无,邪剑出。我早先去打探了圈,听到世家的星石都丢啦。”
白岩:“啦。”
“?”弟子:“所以此次大典,必出霜邪剑。”
白岩:“哦哦。”
弟子:“世家为此筹谋,精心挑选,送到岛上之人,俱是菁英,可惜百忙一场喽。”
白岩:“为何为何?”
弟子:“师叔,你怎么还佯作不知,南山比起世家,优势何在?”
白岩苦思一阵,还是摇头。
“我来的没你久,我都知了。”弟子道:“差在了解。”
白岩:“了解?”
“不错。”弟子:“器池发于南山,人人取器,之所以结果不一,在于非人选器,而是器选人。”
白岩恍然:“原来如此。”
弟子:“师叔,我问你,霜邪若是选人,将会选何人呢?”
白岩即答:“生的美的。”
“错啦。”弟子:“是空无之人。”
白岩:“为何为何?”
弟子:“霜邪为百道凝华,只有空无之人以身纳器,它才能夺其驱壳,化而为人。”
白岩睁圆了眼睛。
弟子:“观来的南山弟子,这空无之人,又能是谁呢?”
白岩略一想,高兴道:“是我是我。”
弟子拍手道:“这回对啦。”
他又言:“师叔啊,你不怕吗?”
白岩:“怕什么?”
弟子:“你要死了。”
白岩:“我现还未死。”
弟子:“待霜邪一出……”
白岩:“我也未必会死。”
弟子沉默不言,半响才道:“果然有恃无恐。真叫我好奇,这幅壳子装的到底是谁呢?”
弟子一把抓住白岩胳膊,眉心冒出个黑点,渐渐旋开一个小洞……
白岩觉得有几分稀奇,他直勾勾盯着那个小洞,直到它开了又合。
“奇怪。”弟子嘀咕道:“怎么附不上?”
“什么附不上啊?”
弟子一听这话,脑袋即挨了扇头重重一击。
“嗡”得一声,震得他三魂七魄飞了大半。
他捂头抬起。
贞三不看他神色,道:“居然还在。”
又是一敲。
弟子痛得似抽了过去,回神两眼茫然,放下捂头的双手,“贞,贞师兄?”
贞三不:“在院里呆着,多加警醒。”
弟子摸摸自个略痛的脑壳,明白过来,应“是”。
贞三不向白岩道:“师叔,同我出去吧。”
白岩:“去做什么?”
贞三不:“任师兄叫我去领号牌。”
白岩:“号牌是什么?”
贞三不:“这器池边上围有一堵无形之墙,待大典祭祀之后方能显现。墙上将开四扇小门,由神兽一念镇守。若是没有号牌,别说取器了,池子的边都挨不着。”
白岩:“哦哦。”
贞三不:“去不去?”
白岩:“去去去。”
——
他们二人离了院子,跟着人流,到了一处正厅。
公良平笑眯眯坐在张方桌后,背后架子置着一挂挂木牌。
贞三不与白岩前去领。
公良平看看二人,问:“可是领两件?”
贞三不递上任己手书,道:“我代领三十件整。”
公良平闻言一愣。
贞三不:“不行?”
公良平摇头道:“并非,只是少见。”
他接过任己手书,确认无误,递给贞三不三挂木牌,一挂十件,正好三十。
白岩拿了一挂,上手一拨,这木牌件件无字,仅正中有一枚雕琢繁复的圆纹。
他问贞三不:“号在哪里呀?”
贞三不:“祭典一过,这圆纹自然变作号数。”
白岩明了,他见贞三不就将这号牌挂在腰上,亦有样学样。
公良平见他们二人就这么大咧咧将号牌亮着,道:“仙友,不如再收的周全些。”
贞三不:“何意?”
公良平:“这号牌不记名,发完不补。若保管不慎,被他人夺了去,我公良氏可是不管的。”
贞三不:“我听师父说,他就是如此。”
公良平招手示意贞三不近来,悄声:“仙友定知,此次大典必出重宝,这号牌身价水涨船高,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贞三不亦悄声回:“仙友这话,难道是说有人拿两件号牌,便能取两次器吗?”
公良平:“祭典过后,开四小门,神兽残念认牌不认人,向来如此。”
“原来如此。”贞三不点了点头,道声“多谢”。
他将号牌搂在怀中,踏出门外。
一出厅门,便故态复萌。
一挂号牌在腰,一挂在手,搁指头上甩得飞起,啪啪直响。
白岩有样学样,同是甩得起飞。
两人一路行一路啪啪连响,笑声哈哈,快乐无边。
其他人等见着他们,如同见着两个疯子,目光先是惊诧,继而不善。
前路候着几个煞神,虎背熊腰,手里一把流星铁锤,锤头咣咣一下接一下砸进地面,震动一阵接一阵顺着地层传至白岩与贞三不脚底。
白岩:“继续走吗?”
贞三不微微一笑,“继续。”
二人大步迈前。
忽有一人闪身截道:“仙长,做笔生意吗?”
贞三不:“你是谁?”
这人一展褂衫,竟亮出七八张号牌。
这距离号牌开领还不足一个时辰,这人手中得了这么多,又敢大大方方的亮出来……意味它们既不是抢来的,也不怕被人抢。
贞三不明了,“陶氏物阁?”
这人嘿嘿一笑,拉开袖子,果见臂膀有一陶字花纹。
“在下陶十九。”
真巧。
贞三不和颜悦色问:“做什么生意?”
陶十九:“代管号牌。”
贞三不:“哦?”
陶十九:“距离大典还有四个整日,这四日内号牌可是个烫手山芋。仙长若信得过物阁,可交予物阁保管。”
贞三不:“那我何时拿回?”
陶十九:“祭典过后,我等自然候在四小门外。”
贞三不:“即是生意,定有代价。”
陶十九嘿嘿笑道:“物阁仅收少少费用。”
贞三不听他笑里的得意劲,便知这“少少”的油水有多大。
贞三不问:“可有别的说法?”
陶十九:“别的说法?指什么?”
贞三不:“实不相瞒,家中拮据。”
“嗯?”陶十九意外道:“莫非仙长对器无意?若是的话,可将号牌托给物阁卖了。现在这一个牌子的价格,啧啧。”
“不错。”贞三不道:“你看我这手里三十件,可卖多少?”
“三,三十件?”陶十九有些懵了。
……
贞三不果然将三十件号牌通通卖了。
他到了物阁库房,凡看得上眼,随意拿取。
自然不忘舒念要的好色料一套,外加十个好砚,百来块好墨。
贞三不塞足了自己的小袋,又塞了不少入白岩的锦囊。
陶十九在后跟着,眉头紧皱。
贞三不道:“可是我拿的多了?”
陶十九:“不多不多,就是真要全卖?”
贞三不笑:“东西都拿了,还能反悔?”
陶十九:“旁人当然不能,但仙长来自南山,可特别一些。”
“哦?”贞三不:“物阁之主居然对南山如此照顾,真是盛情难却。”
陶十九:“仙君是要反悔了?”
“非也。”贞三不:“我这另有样东西要卖,承人之情,便先问问物阁之主感不感兴趣?”
陶十九:“说来巧,物阁也正想向南山求购一物。”
贞三不:“不知是什么物件,能令物阁之主青眼有加?”
“星石无,邪剑出。”陶十九:“我家主人想要的,正是辞中霜邪。”
贞三不:“你家主人要早了,霜邪还在器池。”
陶十九:“不早不晚,祭典过后,它必将归属南山。”
“这话听着耳熟。”贞三不:“你家主人和我家师兄,真是心有灵犀。”
“并非。”陶十九:“只是我家主人知任公子,言必行,行必果。”
贞三不:“这霜邪可比号牌烫手多了,物阁何苦要接?”
陶十九:“任公子拒婚约,有回避之意,我家主人心知肚命。还请仙长转告,世上除了明哲保身,还有共患难,同进退。我家主人求见,亦是此意。”
“唉。”贞三不叹:“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可惜这笔生意做不成啊。”
陶十九:“为何?”
“我那师兄执拗,下定的主意必不能改。”贞三不:“再说我想卖的,也不是霜邪。”
陶十九:“那是什么?”
贞三不一展扇道:“是忘了崖上,占天卜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