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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哥哥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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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之后岑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霍予呈。
头一天吵架,后一天被当场撞见自己和他的朋友表白,再过一天就上了相亲角,要怪只能怪她刚高考完闲着没事干,而这三件事挨得太近又太凑巧。
人在安静的时候总会为之前做过的事感到尴尬。
岑泠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试图将这几件丢人的事从脑海中删去,直到闷得有些喘不上气这才掀开被子,她盯着天花板微微张口喘气,胸脯小幅度地起伏,缓过神后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
她找到了暑期兼职,还没来得及通知霍予呈。
尚在初夏,又是晚间,空调转换了新风模式,吹在身上还有些冷。
这套房子是双炽准备上市那会儿买的,当年最新的楼盘、最新的户型,小区位于开发新区核心地带,绿化面积甚至都要比住宅面积要大几百亩,对面就是新建的双炽集团大楼。
公司要上市这件事霍予呈只和她提了一嘴,就像通知她明天晚上会给她带一道她喜欢的东南亚料理一样,估计是觉得就算说了她也不懂,省去了很多细节,只是说好日子还在后头。
但其实霍予呈在公司上市这条路上运气不好,双炽没赶上好时候,筹备时期出了点麻烦事,审批时又恰好赶上了新政策,上市门槛提高,耽搁了三年才堪堪摸到一点审批尾声的动静。
好在公司争气,年年都在高速发展,起初只有一栋孤零零地大楼,而如今已然建成了属于它自己的集团楼群,连带着这附近的楼盘价格都水涨船高。
这是岑泠搬来这套房子的第三年,也是跟在霍予呈身边的第七年。
穿过客厅,在走廊尽头转个弯就是霍予呈的卧室,卧室的正对面是书房。
书房灯还亮着,霍予呈没休息,听声音大概是刚和海外业务对接上,在开会。
岑泠心里想着事,也没有要去打扰霍予呈开会的意思,左右睡不着,她在原地蹲下,捞书房地下泄出来的一寸光。
顺便打一下腹稿。
推开门后她最好蹿上几步,直接跑到亲爱的哥哥身后,帮他捏捏肩,然后再顺水推舟,提及自己想要出门打工的想法。
就说自己翅膀硬了,想飞了,撑死也就是挨几下戒尺。
不知道是刚高考完的缘故觉得自己的青春过于热烈,又或者是周围同学表白的气氛太过浓郁,熏得她也飘飘然。
但显然霍予呈是一块硬骨头。
她安慰自己,说人生并非一帆风顺,霍予呈不过是她十八岁青春中一道微不足道的坎。
说白了,在此之前自己和霍予呈顶多算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连彼此之间的称呼都难以界定,她在外面会忍着心中诡异的感受咬出一声“哥”,但回家了甚至连他的大名都懒得喊出口。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家人,没有哥哥会喜欢这样的妹妹。
高考后的那场争吵使得两个人的关系陷入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试图将两个人的关系纠正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但岑泠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回寰的余地。
所以自己找到兼职这件事,霍予呈应该会感到……高兴?
至少自己不用经常在他面前晃,惹他心烦。
她抓着手中的虚无,想得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今年初夏的第一声惊雷。
书房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然后是门锁卡扣开合的声音,手中攥住的光线瞬时倾泻,照亮了岑泠惊愕的脸。
“你……”
她张了张口,想站起身,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在霍予呈的书房门口蹲了多久,小腿肌肉犯麻,她强撑着面子,干脆蹲在地上不动。
一大一小两道视线在书房的明暗交界线碰撞,霍予呈捏了捏鼻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俯身去拉岑泠。
“走吧。”
“去哪?”
岑泠有些懵,她过来是为了和霍予呈说自己的事,但霍予呈一见着她就喊“走吧”是什么个意思?
“当然是回你房间……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进我屋子。”
霍予呈见她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两只胳膊环着自己的膝盖,乌发顺滑柔软,乖乖地贴着她的脊背曲线。
瘦瘦小小,像一朵蘑菇,吃了会出幻觉的那种。
真是奇怪,怎么就养不出肉……
他垂眸,去捞蘑菇干瘦的胳膊。
岑泠眼见装不下去,只得乖乖起身,强忍着小腿肌肉的酥麻感,靠在墙上缓冲。
“我为什么要进你的屋子?”
同样的南墙她不撞两次!
“那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霍予呈打开了走廊的灯,接着是客厅的壁灯。
岑泠被他套了圈,刚想问为什么连地板也不行,却被霍予呈截了胡。
“怎么过来也不开灯,今天的会议通知得有点急,没看晚上的天气预报,知道会下雨,没想到会打雷……”
他转过身,看见岑泠姿态十分抗拒,几乎贴着墙壁挪过来,他压着眉眼,冷硬的声线中带了几分无奈,“撒娇也不行,回自己房间睡。”
岑泠知道他误会了。
在搬进这套房子之前她确实害怕雷鸣,害怕一切重物砸响的声音,每到雷雨天气她都会六神无主地蹿回自己那空荡残破的家,然后找自己常窝着的角落缩着,直到把自己的胳膊咬得血肉模糊。
起先霍予呈不知道她有这个习惯,直到某个晚上他看见了自家没关严实的大门,以及门外压抑的哭声。
他一遍又一遍地将这只颠沛流离的野猫抱回来,擦干净她一手的唾沫与血迹,然后消毒,扎上绷带,要不是岑泠哭得人心碎,不然他真想掰着小岑泠的嘴巴看看这只猫的牙口好到了什么程度,肯把自己咬得这般狠。
四年的时间足够两个人养成习惯,以至于岑泠也一直忘了和霍予呈说自己早已不害怕雷雨天。
她拍了拍自己酥麻的小腿,示意自己只是单纯的因为神经麻痹而没法站起来,并不是在撒娇。
腿麻缓解了大半,岑泠直起身,跟在霍予呈的身后,声音有些闷。
“会开完了吗?”
“已经结束了,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剩下的只要他们能办到位就行。”
感应灯随着两个人的动作亮起,然后将两个人的身形摁在地上,不远不近两道影子,从脚开始向上逐渐模糊,直到彻底融化在夜色中,搅成一团。
骗人……
岑泠盯着他的后脑勺,视线沿着衬衫后脊线往下,停留在腰间的皮带上,然后扭头不去看他。
霍予呈开会一向麻烦,没两个小时下不来,这人对做事的要求苛刻到不近人情,不仅如此约束自己,连带着要求所有下属,双炽走到今天不容易,霍予呈是无人质疑的功臣。
从开始到现在撑死十五分钟,都不够一场开场白。
岑泠跟着霍予呈回到自己房间,在他的监督中乖乖爬上床,给自己掖了被角。
霍予呈没有要走的意思,房门开着,客厅的光暖融融地给他镀了层边,他就这么靠在门框上,低头处理手机中的信息。
会议还在继续。
“霍予呈,我在面包店找了份工作。”
岑泠转过身,被子在胸前掐成一小团,刚好与她弓身之后的空缺契合,她把脑袋贴在枕头与被子的夹角间,轻声开口。
霍予呈打字的手一顿,而后删掉了打错的那一行,长腿支着,应声淡淡:“很好啊,不过为什么这么早就想着去工作?如果只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的话,没必要,我不是那么小气的哥哥。”
霍予呈从前很少在岑泠面前自称哥哥,至少在前天之前。
就像最近他会想方设法在“妹妹”两个词上着重咬字一样,他刻意地在说出的句子中开始强调自己身为“哥哥”的身份。
岑泠拖着调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宜说想攒钱去旅游,我陪她一起。”
“只是因为这个的话,你们一起来双炽就行,让人给你们安排个轻松的活,没必要那么累。”
他的音色比平时更淡,声音也更轻,轻到带了几分哑,像是亲密无间的情人之间的呢喃。
烧得人耳热。
“我朋友们不知道我哥是双炽集团的大老板,而且我想靠自己……”
霍予呈并不把岑泠说的话当太大的回事:“也不是只有大老板才可以安排这种事,集团车间的经理就能带自己的小侄女来打杂,你不说没人会知道,你要实在想吃苦,也可以下车间。”
岑泠扭头,“但是你晚上说了,但凡多问一下多了解一下,谁不知道我们是哥哥与妹妹的关系?”
霍予呈瞥了一眼岑泠,轻笑:“尖牙利嘴。”
骗人这项技能大概是从霍予呈身上学到的,他们磨合的这些年不容易,岑泠刚来那会儿两个人都保持着不尴不尬的距离感,他分了个次卧给岑泠,平时吃饭岑泠也不出门,得他把饭菜送到次卧门口,然后等着晚上去收叠在门口的碗筷。
霍予呈自己年纪也不大,不知道怎么拉扯大一个小孩,仅有的信息渠道来自幻想,幻想他们有个美好的原生家庭,而他,是对岑泠有求必应的好哥哥。
他从前就觉得岑泠像一只对陌生人已然丧失期望的野猫,但他没养过猫,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对猫好。
他们的相处方式就是互相蒙骗,互相藏起血淋淋的伤疤,然后再用完好的那一面贴在一起,各怀鬼胎地睡一觉。
两个人都是犟种。
霍予呈不愿意让岑泠知道双炽创办至今他独自吞了多少血与汗。
岑泠也不遑多让。
当年霍予呈和她说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其实岑泠并没有应声,她不愿意去看自己和霍予呈虚无缥缈的以后。
住在他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被人弃养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人又或者什么地方能承担得起“以后”那么沉重的两个字。
她有预感,霍予呈正在逐渐剥离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因此不管是从前又或者是如今,岑泠真正想的是:赚钱,然后离开这里。
与其等着以后被抛弃,不如现在就主动远离。
霍予呈的脚步极轻,不像岑泠,跑在地上像炮仗,松木的气息倏尔飘近,床沿矮下去一寸,压在身下的床单收紧,岑泠下意识闭了闭眼。
她没有转身,却知道霍予呈在看她。
“最近公司事务杂,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总是在家,忽略了你的感受,哥哥很抱歉。”
岑泠眨眼,惊觉怎么有人的声音会比月光还凉,他的指尖掠过自己的脸颊,把那团可怜的被子从岑泠手中拯救出来,然后重新掖好,一触即分的肌肤没有留下任何温度,话语间藏着久违的疲惫。
“所以小水,这次又想跑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