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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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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碧霄殿用过晚膳,萧煜锦亲自送顾明婵回摘月阁。
月色如水,两人默然走过回廊玉阶,灯火通明,看不到几个人影。
她所住的摘月阁位于碧霄殿西侧,占地不大却静美雅致,两处隔了一座花园,通明的灯火环绕,隔绝在暗夜里,令她有一种错觉,好似摘月阁属于碧霄殿的一部分。
凉风萧瑟,顾明婵整个人裹在披风里,浓密青丝随意半绾,扬起丝丝缕缕,显得越发凄美娇弱。
沉思中,一只手忽然笼罩下来,投下一片昏影,他为她捋顺凌乱的发尾,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颈子,有点凉。
这样亲近的举止,顾明婵从前早就习惯,甚至十四五岁那两年,在他刚跨入顾家大门时,她就像一只快活的鸟儿朝他飞奔而来,钻入他怀里撒娇不放手。
此刻,她竟然僵了一下,并没有抬眼看他,反而侧过脸看周围的景致。
萧煜锦看了她一眼,为其拉上风帽,颀长昏暗的身影在冷月下越发清冷。
天色不早,主子迟迟未归,此刻见小侯爷屈尊降贵送顾明婵回来,在院内侍奉的下人皆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众婢女各怀心思,有高看的,也有不免心生嫉妒的。俊美矜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天神居然对顾明婵一介孤女上了心。
不过震惊也只是片刻,昌宁侯府虽说人员简单,家法家规极其森严,众婢女很快收敛了心思,神色恭敬地向侯府少主行礼,然而面上再如何恭敬卑微,眼睛里的异色多多少少会流露出几分。
锐利的眸光扫视一圈,萧煜锦若有所思,神色陡然冷肃,不怒自威:“都下去。”
众婢女惶然,迅速福了福身,仓皇退下去。
他陪顾明婵进屋,相比院里的下人,在屋里侍奉的人平静多了,毕竟是他派过来的老人,见过大阵仗。
“你回房。”萧煜锦轻启薄唇,待顾明婵拂帘低头进了内室,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王嬷嬷身上,低沉道:“谨言慎行忠心护主,若发现有人背后非议立刻来报。”
王嬷嬷立刻恭敬道:“老奴必定尽职尽责。”
绿荷心下狐疑,小侯爷上次救了姑娘,看不过去那些下人轻视主子,因而心生怜惜,为她出头?
她暂且压下疑惑,此刻也赶紧表忠心:“奴婢也是。”
闺房里已掌灯,一室昏黄,熏香袅袅。
顾明婵坐在雕刻繁复婉约的妆台前,及腰的青丝垂拢在脖颈一侧,捏着一把木梳梳着一头青丝,动作轻缓而慵懒。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将木梳搁置在案台上,思绪万千。
“姑娘,小侯爷叮嘱您喝参汤。”绿荷将瓷碗端在她面前,有些迟疑地问,“您找小侯爷说那件事么?”
她捏勺低头喝了两口参汤,缓缓道:“我娘临终前托小侯爷照顾我,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如你所猜,当日在场的仆妇有五六个,不可能个个都不会游水……”
“原来如此。”绿荷长出了一口气,气愤道,“肯定不简单,院里的那些下人一点尊卑礼数都不懂,当着小侯爷的面都敢对您无礼,这种刁钻的下人不肯救主不奇怪。。”
顾明婵叹气:“凭空猜测,有何证据呢?”
认真想了想,绿荷眸光一闪,神色有些纠结:“这些下人都是掌家人教出来的,若非上面授意,当面非议主子,有这么大的胆子么?”
顾明婵慢悠悠搅着碗里的参汤,淡淡道:“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静观其变,总会原形毕露。”
绿荷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发愁道:“一计不成肯定还想耍花招,可是,无冤无仇的,为何要谋害您呢?若是嫌弃我们在侯府白吃白喝,是小侯爷供的,不是她二房,就算花她二房的银子,为这些钱财坐大牢得不偿失啊。”
“人心难测。”顾明婵放下勺子,挑起眉头打趣道,“可能不想看到我。”
绿荷顿时来气:“岂有此理,我们也没去她跟前晃啊。倒是三公子经常来我们跟前晃,狠狠教训自己儿子便是,关我们什么事,脑子有毛病啊。”
顾明婵失笑,只能说萧家人做人太难看。
夜里昏昏沉沉睡着,第二日醒来,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撩开帐帘,就见绿荷立在床头,满目担忧,略显着急地道:“姑娘,老夫人传您过去问话。”
顾明婵愣了愣,略微思索,神情恢复平静:“侍候我梳洗。”
绿荷见自家姑娘淡然自若的模样也反应过来,顿觉皇帝不急太监急。那些婢女敢忤逆小侯爷,不想活命么?
她渐渐静下心来,想了想道:“姑娘,小心二夫人。”
萧老夫人居住的寿安堂不似碧霄殿尊贵神秘,也不像摘月阁那般清净雅致。这里的景色很别致,一花一叶显着禅意,院中的回廊上架着一片翠绿的葫芦藤。
顾明婵携着绿荷穿廊经过,大大小小的葫芦沉甸甸地垂落下来映入眼前,让人隐隐有了一抹宁静之感。
她去给萧老夫人请安之时,二夫人宋氏以及宋氏的大儿媳小张氏也在。
萧老夫人年近七十,因常年礼佛,慈眉善目,她保养得很不错,头上只有少许银丝,脸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看得出来身体还很康健。她穿了一身藏蓝底金银线满绣褂子,雍容慈祥,坐在铺着软垫的红木扶椅上,丫鬟正替她捏着肩膀。
旁边坐着宋氏,她伸着一根指头在逗儿媳张氏怀里的婴孩,萧老夫人慈爱看着,屋内一片其乐融融。
顾明婵待丫鬟通禀后方进屋,她视线掠过众人,落在萧老夫人身上,盈盈福身:“明婵给老夫人请安。”
礼毕,又向宋氏,小张氏一一打招呼。
宋氏朝她含笑问道:“顾丫头身子可好些了?”
她穿了一身圆领的墨绿色锦缎裙衫,发髻上饰珠玉翠宝,穿戴素雅简洁却透着端庄雅致的气质,体态丰腴面目秀丽,眉毛细长高挑,看上去比较精明,萧玉苓长得很像她。
顾明婵回道:“明婵已无恙,让老夫人,夫人担心了。”
听了顾明婵的话,宋氏便没说什么了,萧老夫人却并未放心,她见顾明婵眉头间隐隐透着几缕疲惫,语气不由严肃起来:“不舒服可不许藏着掖着,你既有缘入我侯府就是自家人,可不许小家子气与我们见外了。”
心头一暖,鼻尖有点酸,顾明婵忍着情绪盈盈一笑:“明婵真的无碍,我自小是放养的,身子骨耐抗,多谢老夫人关心。”
“倒是个实诚孩子,”萧老夫人向她招招手,面色和蔼,“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顾明婵乖巧上前,顺从地由萧老夫人拉了她的手细细瞧了半晌,“脸色还算红润,果然女大十八变,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老夫人顿了顿,沉吟道,“你今年多大了,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越发不好了。”
闻言,她敛眉道:“明婵刚过十七。”
萧老夫人点头,状似随意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还有一个舅舅,家母生前谈及过,舅舅自少年时去南国游历,从此没了音信……”顾明婵低头轻轻回道。
顾明婵的父亲顾延原本是江南富商家的公子,少年时因老家发水患落得孤身一人,机缘巧合之下应招募入了萧家军营,后来又当了苏家的上门女婿。
她的母家苏家是江南书画之家,外祖父曾是宫廷画师,致仕后迁往江南老家。外祖父去世后,母族那边也没什么可靠的亲人了。
当然,这些仅仅是萧家人所了解到的底细。
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略表安抚,笑道,“你能进我侯府,肯定是个有福的,咱们侯府人杰地灵,没有福的进不来,你的后福绝对很深。”
顾明婵立马福了福,浅笑道:“明婵谢老夫人赏赐吉言。”
萧老夫人乐呵,对顾明婵落落大方的形容举止颇为满意,她捧起茶盏看向宋氏,随意道:“都说江南水乡出美人,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眼见为实,这顾丫头可不就是个稀罕的美人么?又温柔识礼知趣,若能一直留在身边……”
宋氏面上淡笑听着,自是领略到老夫人的几分意思,她不由看向顾明婵,暗暗打量。
一身水绿色如意暗纹掐腰罗裙,细软的腰肢上环佩垂落,远远过来的时候就觉摇曳生姿,楚楚动人。现下凑近了瞧,面容更是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果然女大十八变,整个人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人又温柔识礼,平心而论是个万里挑一的姑娘。
若有个显赫的家世,哪怕进宫里当娘娘也是绰绰有余的。
怪不得自家一向行事沉稳的侄子也被她迷惑得意气用事,不顾后果去救人……
念及此,宋氏倏地收了笑容。
她在老夫人面前提起顾丫头,本意的确是想让老夫人为顾丫头选个夫君嫁出去,没料到竟落到自个儿子身上了。
顾丫头纵有千般好万般好,偏偏家世与侯府差了一大截,自个儿子纵使再不成器,也是堂堂的侯府嫡出公子,萧家贵公子,两人若配成一对,岂不是让远亲近邻说闲话。
宋氏左思右想了一阵,轻叹:“母亲说得极是,儿媳方才见了顾丫头,心里也是这般感叹,只可惜云绮那混账东西实在不争气,被他父亲禁足在屋里今日才放出来,实在配不上人家好姑娘。”
顾明婵听得垂头。
萧老夫捧起的茶盏停在嘴边,笑骂:“我不过感叹一句可惜,你倒做起梦来,当着孩子面,你真敢想真敢说。我看云绮连人家一指头都配不上,只配打光棍。”
宋氏闻言一愣,拍了怕大腿爽朗笑起来:“母亲,儿媳惊见顾丫头天人之姿,竟做起白日梦来,方才才醒过神,失态了。”
萧老夫人直摇头,又念顾明婵一个姑娘家不自在,便放她回去歇息。
看着顾明婵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屏风隔断后,宋氏想了想,笑道:“母亲,您想将顾丫头留在身边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萧老夫人来了兴致,放下茶盏看她道,“说来听听。”
宋氏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依儿媳看,咱萧家军不乏年轻有为的士官,其中也有不少是咱萧家的子弟,既知根知底又家世匹配岂不正合适?顾丫头又是咱侯府出去的,嫁过去后夫家念着侯府的面子定是不敢怠慢了的。”
宋氏这话不是为了打发走顾明婵随意说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顾明婵哪怕模样再上乘,娘家没有倚靠,多多少少也会让夫家轻看了去,嫁给萧家部下就不一样了。
侯爷尚主享清福,手中的兵权上交了朝廷。萧家军铁打不动握在萧家手里,如今由小侯爷一手统领。这萧家军乃老祖宗萧震凯一手带出来,世代传下来的,乃嫡系军队,只忠于萧家。
萧老夫人由此想到自家万般好大孙子,满脸笑意:“也是个办法,等煜锦来了提一提,顾丫头的事,他应当会上心。”
“那是自然,”宋氏笑着附和道:“顾家的大事都是小侯爷亲自操办的,旁人家的女婿都做不到这个份上。顾丫头也十七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早点考虑有的挑,咱们萧家军的萧家郎,北都多少好姑娘争着抢着嫁。”
萧老夫人如何看不出宋氏的想法,抬手点了点宋氏:“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