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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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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乐听见司机的话,愣神了一瞬,眼前便恢复了清明。
邢乐没有理会司机,直到回到家下了车,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王姨上楼敲门让邢乐吃饭的时候,邢乐才发出回家后的第一声:“好。”
王姨看邢乐走向餐厅,坐下吃饭,她眼神都亮了几分,跟身旁负责卫生的刘楠说:“小刘啊,乐乐可算是听我的劝下来吃饭了,这几天可把我愁的啊,怕他在那个房间闷出什么病来。”
邢乐听到这里,看了王姨一眼,接着视线就转移到食物上,继续夹菜了。
吃完饭,邢乐直接上了楼,他觉得自己好像行尸走肉,为了不让王姨担心,他听从他们的每一条安排,装作正常人的样子。
但只有邢乐自己知道,他的心理状态,从得知爸爸出了车祸那一天开始,就永远无法平复了。
第二天早晨邢乐又被王姨叫下楼吃早餐,他像昨晚一样没有灵魂般走下楼梯。
王姨却觉得高兴,因为她觉得邢乐看起来恢复正常了。
邢乐看着王姨的笑容,心理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偌大的屋子里,竟没有一人看出他的不对劲,而永远都能猜透他想法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邢乐今天要去医院上班。吃完早饭邢乐随便拿了一把车钥匙就下楼了。但是邢乐却不记得这车钥匙对应的是哪辆车,他有太久没有自己开车了。
司机小齐出门看到的就是邢乐拿着车钥匙漫无目的的在停车场挨个试车的场景。
司机小齐走到邢乐的身旁,对邢乐说:“您要出门吗?请稍等我去挪车。”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奔驰。
邢乐跟小齐一起走向那辆奔驰,司机从邢乐手中拿过车钥匙,按了开启键。
等到司机拉开车门时,邢乐才突然意识到,他有司机。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跟爸爸住在市区的公寓里,坐公交出行的那个邢乐了。
他的爸爸十二年前就成为了市人民医院的院长,他也早就和爸爸一起搬进了别墅,配备了管家、阿姨以及司机。
邢乐又在下一刻意识到,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他住进这间别墅的理由。
好似一场梦终于醒了。邢乐觉得一阵荒唐。既然爸爸已经不在了,那他有什么理由继续住在这间他并不十分喜欢的别墅里,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住在一起呢?
邢乐甚至产生了想搬回最初那间市里的小公寓的念头。
邢乐到达医院急诊办公区域的时候,急诊科室姚主任已经在等着他了。
姚主任表扬了他昨天晚上那台漂亮的普外手术,胰腺炎不是小病,严重会感染致腹膜炎,危及生命。
“患者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邢乐你处理的非常及时,干得不错。”急诊科的主任说着拍了拍邢乐的肩膀。
邢乐勉强打起精神,冲着急诊科主任笑了笑。
姚主任和他爸爸是很好的朋友。邢乐不想在爸爸的朋友面前展露出他的脆弱,这会让姚任担心。
现在想来,好像自从爸爸出事,邢乐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担心他的状态。
但是,如果爸爸已经不在了,他又为何要在意这些人是否担心呢?如果没有爸爸,他本不会与这些人产生任何交集。
邢乐一整天都忙碌于工作。只有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想起爸爸。
今天邢乐没有被安排值夜班,只要到了下午五点钟,他就可以下班了。邢乐准备下班后去看一看当年跟爸爸一起住的那间市区的公寓,他想去看一看这间他多年没有踏足的房子是怎样的。
邢乐直到站在公寓门外了。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带公寓的钥匙。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过这间公寓的钥匙,钥匙一直都在自己的爸爸那里。
但邢维在邢乐面前没有隐私。爸爸是什么时候告诉自己钥匙在哪儿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邢乐早就忘记了,于是邢乐只好回到别墅。
一进家门,邢乐也不顾王姨和刘姐的问候,径直走向爸爸的书房。推开书房的门,邢乐走到书桌旁,从书桌的笔筒里拿到了抽屉的钥匙。开了书桌的抽屉。
邢乐翻了翻,找到了一把钥匙串。爸爸告诉过他,爸爸所有的钥匙都在这把钥匙串里。邢乐按照钥匙串上所做的标记,找到了公寓的钥匙。他把公寓的钥匙扯了下来,准备明天下班的时候再去一趟。
但邢乐没想到,自己第二天便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再那间市区的公寓了。
邢乐上午的手术出现了重大的失误。
缝合伤口的时候,邢乐不小心戳到了病人的大动脉,患者腹部大出血,差点没有抢救过来,用了几包血包最后才维持住了生命体征。
邢乐下手术的时候出了全身的汗。他以前从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邢乐虽然跟医院的院长是父子的关系,但是他本人也是A市知名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本科,外科学博士毕业的。专业能力没得说。
邢乐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自己的专业能力上面,而是他最近几天的精神状态实在是极差到极度了。
邢乐做不到在手术中每时每刻都集中精力。缝合的时候,由于是重复性的操作,而且邢乐已经为此练习了千百遍,无比熟悉。所以他只是手部在机械性的缝合,但是脑子已经神游到了天外。
邢乐想到了当年,刚刚本科毕业,还没有读博,就被爸爸带着上手术的的场景。
那是邢乐第一次参与真正的外科手术。二十一岁的邢乐就站在主刀医生邢维的身旁。
通常只有主治医师及以上职称的医生才有资格在骨外科专家邢维的身边跟台。但是那一天,爸爸只许邢乐跟在他的旁边,整个手术室里只有邢乐和爸爸,以及麻醉医生和护士们。爸爸将所有跟台的外科医生都请了出去,相当于给邢乐开小灶了。
不过,对于邢乐和爸爸来说,这只是他们生活的日常罢了。邢乐不觉得这叫开小灶,毕竟这是他的爸爸呀,那是愿意一步一步手把手教导他的爸爸呀。
邢乐觉得自己在医学方面从来没被爸爸当做一个普通的学生来看待,尽管是作为老师的邢维,对自己也是不同于其他A大的医学生的。
在这样的教导下,行乐的医术自然是非常优秀的。
爸爸对邢乐的操作表示满意的时候,就会说做的好宝贝。而往往手术室里的护士们都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但是,不论是现在,还是那时候,邢乐从来都不觉得,爸爸叫儿子宝贝有什么问题。
邢乐从来不在意,跟爸爸在一起,他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爸爸在他的身旁,他的眼里,就只有爸爸。
而上午缝合时出神的那一瞬,邢乐就是想到了,爸爸对自己说过一遍又一遍的那声宝贝。一哆嗦,戳到了手下的腹腔动脉。
邢乐知道,作为一个医生,这是极其不应该的,他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邢乐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但是从心底里,邢乐却不觉得自己需要对患者,包括对整个科室的任何人感到歉意。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合时宜,但却又合乎人之常情地,在精神放松的一刹那,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姚主任闻讯从住院部赶到了急诊普外科,他边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边对邢乐说:“小乐啊,你最近状态不太好,也许是你父亲的事情给你打击太大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啊,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先好好休息休息,这几天呢,你就不用来医院了。”
邢乐知道通常来说,自己应该向主任争取一个机会的。他应该告诉主任,他只是一时的疏忽,他可以保证接下来的手术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他该用恳求的语气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主任,我可以做的好的。
但是邢乐却说:“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姚主任。”
邢乐脱口而出,自己都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等到邢乐慢慢回过神,他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和愉悦,好像这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邢乐是院长的儿子。但是他和爸爸并不在一个科室。在工作中,邢乐也有很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医生才会有的困惑。
邢乐无法像其他工作多年的同事一样,说领导喜欢听的回答,也无法像那些辞职转行的同学们一样,坚定地为自己而活。
但这一次他好像为自己的答案,感到了一种确定和骄傲。
爸爸,你看,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姚主任听到邢乐的回答后,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虽然邢乐可以从主任面无表情的神态中察觉出对方的不满,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邢乐收拾了自己办公桌上常用的物品,办公室里间存放的睡衣睡裤也一并带回了家。邢乐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爸爸,他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医院工作呢,好似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他的爸爸,没有爸爸,邢乐跟本不会学医。
邢乐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他本来准备去市区的公寓看看,但是却因为手术中的失误在医院额外多呆了三四个小时。
进门的时候,王姨边帮邢乐脱下大衣边说:“哎呀,乐乐呀,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啊?”
邢乐随口说:“术中大出血,被主任训话了。”
王姨跟着邢维生活多年,她知道人民医院的工作制度,科室下小医生犯错,科室主任是一定要多留一点时间训话的。
王姨安慰道:“没事,乐乐。谁手术中没有一个失误过呢?不要太自责了。当年,邢院长不也是…”王姨说到这里,突然想到院长已经不在的事实,便不再往下说了。
邢乐却听到了,也猜到了她后面要说的是什么。邢乐已经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爸爸了。但是他却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爸爸刚刚成立A市人民医院的时候。
那段时间爸爸经常加班,正处于高三的邢乐有很多作业。然而邢乐已经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的时候,爸爸的书房的灯依然亮着,每当这个时候,邢乐都会亲自到厨房煮一杯牛奶,端到书房给爸爸喝。
他不想给爸爸喝咖啡醒神。这会让爸爸工作的时间变得更长,对心血管系统也不好。其实邢乐是有私心在的,牛奶可以助眠,他希望爸爸喝了之后马上就能犯困,不再工作,立刻去上床睡觉。
但邢乐总是未能如愿。
爸爸的意志力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喝完了牛奶还能清醒的状态下工作五六小时。
往往第二天,邢乐已经背着书包,准备乘公交去学校了,爸爸还在昨晚上的位置上看着文件。
爸爸这么忙碌,但是只要邢乐跟爸爸说一句:爸爸,我去上学了。爸爸都会及时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车钥匙,亲自开车送邢乐去上学。那段时间,他们住在市里的公寓,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想来,那段忙绿又拥挤的时光竟是最让邢乐感到幸福的。
三个月后,邢乐如愿考上A大医学院临床医学系,而邢维成功创办了医院,也挣了钱,他们搬到了现在的这座别墅里。
渐渐地,别墅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但邢乐依然想念他们那时快乐的二人时光。邢乐环顾别墅的四周,他诞生出一种想法,等到王姨和刘姐都搬走了,这个房子要不要也卖了呢?
这么大的一个别墅,邢乐做任何事,都会触景生情想起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