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我又死了》西西芹

3、第 3 章

　　明渊堂，这个第一任老掌门组织修筑的地方，深居于长青门后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据说第一任老掌门同当朝宰相交情颇深，这明渊堂也有他的一部分贡献在，也正因为这层同朝廷之间的关系，长青门的权力似乎比附近其他门派大了许多，经过这数百年，更是声名远扬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惜周秦并不知道这明渊堂同朝廷之间的关联，只知道这里是祖祖辈辈老掌门用来谈论大事的地方，各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在这里汇聚一堂，凝聚的是长青门上下的智慧。如果连这里都不能给她的诡异经历找到一个原因，周秦想，那她只能干等着梦醒了。

　　明渊堂的两位大长老，肃青和叶空玄，是上一任掌门周烨的师姐师兄，周秦是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能活，她爹如今都死了，这俩老家伙还好端端地坐着。这个肃青她是认识的，性子冷，不爱搭理人，总是身穿一身墨黑，倒显得她年轻许多。听说当初她生下来时便给这位师姑抱过一阵，不过周秦已经毫无印象，真正结识这位女长老，是在她母亲方灵儿的葬礼上。彼时全门派上上下下都来参加，独独她一人缺席，一开始周秦还听见有人说她一个外人摆什么架子，当时她还有些困惑：不都是长青门的人，为什么肃青就成了“外人”？

　　直到丧葬进行了一半，才看见一个乌黑人影从外面飞进来，脚尖点地，轻盈地落在地上。肃青在一众形形色色的目光下，将手里的一朵白色百合花放在了方灵儿的棺椁前，站立片刻，转身离开，期间没有多一句的废话，却让周秦觉得，她是这殿堂里同母亲感情最深的人。

　　肃青的轻功习得极好，听说是可以“踏雪无痕”的，在江湖上号称“玉观音”。长青门唯一一个同她地位相当的人，便是她的师兄叶空玄。虽说二人平时以师兄妹相称，然而其实形同陌路。据说他二人原先修炼时是关系很好的，如今怎么到了这般田地，那是旁人都无从得知的。

　　周秦一踏进明渊堂就冲着肃青而去，褚沄之就在她身后跟着，尽到一个“小跟班”应尽的责任，在距离肃青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周秦叽里呱啦同肃青说了许多，又是“做梦”又是“掌门”又是“重现”的，褚沄之在一旁默默地听，估计她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是的，在他的印象里，他是亲眼看到周秦死了的。

　　此时肃青的目光却落到了他的身上。那对墨绿色的眸子，不带任何杂质地落在任何人身上，带着那种先天的清冷和压迫，都会让人猝不及防地打个哆嗦。褚沄之虽然没有到哆嗦的地步，然而他自诩阅人无数，却唯独看不明白这双眼睛里所藏着的意思，同肃青对视久了，也冷不丁觉得后背发凉，于是还是默默地躲过，心里居然还有余悸。

　　肃青便把目光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在她面前的周秦：“你的意思是说，你又回到了七日之前吗？”

　　周秦对这一现象一无所知，自然是张牙舞爪地描述起来，然而肃青给她的答案却令她无比失望，因为那只是一句平淡的“可能只是做梦”。

　　虽然自己也曾想过这种可能，但世上真有如此真实的梦境吗？

　　这个时候，叶空玄端着他那一壶上好的龙井，自门槛处踱着步进来了。

　　“呦，这不是我们的小掌门秦儿吗？大掌门刚走，你不去哀悼，倒先来同大长老问安了，似乎不合规矩吧？”

　　叶空玄作为肃青的师兄，却总给人一种很幼稚的感觉，平日里斯文儒雅，说起话来却阴阳怪气，这也是为什么周秦偏爱凑到那冷冷清清的肃青跟前，却不爱同他交往。

　　没等有人回应，叶空玄坐在木椅上啜了一小口茶，反倒自说自话起来：“嘿，还带了条‘狗’进来？怎么，历任掌门都姓周，就真以为长青门是你家呀？想干嘛干嘛？”

　　这话里的火药味儿就再明显不过了，周秦虽然不明白叶玄空为何如此针对自己，却也懂得护短，一把把褚沄之挡在身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叶长老，请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沄之不是狗，他是我们长青门的弟子，是你的同门。”

　　叶空玄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开个玩笑嘛。你以前也常把他当狗呢，你忘啦？”

　　周秦气得无话可说，然而还带了点内疚，毕竟她童年时真有那么一段时间把这弟弟当狗看，但那万万不是贬低他，单觉得那时小小的褚沄之很可爱，一种爱称而已，都是童言无忌时犯的错了。然而她这边矛盾得咬牙切齿，褚沄之本人倒还是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好端端地给人充当靶子，甚至连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周秦看见他更来气，这么好的一张脸这么就配了这么一副又傻又呆的脑子，被人骂了都不知道反抗的？真以为自己是狗了？

　　这个时候肃青却说了话：“师兄，大家都在为掌门的事情忙活。我是近日受了伤无法动弹，怎么你一个做师兄的，也不在场，好像更不合适吧？”

　　“师妹有所不知，近日门派争斗，各大门派内患不断，我是怕有人趁此大乱趁虚而入，特来坐阵。”

　　“哦……原来是这样，那还有劳师兄费心了。”

　　周秦听了一会儿俩人夹枪带炮的你来我往，自觉从中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拉着褚沄之跑了。“如果这次真的不是梦，那我爹的后事必须由我照看。”褚沄之看着她的侧脸，突然问了她一句话：“你想做掌门吗？”

　　周秦不明不白地转过来看他：“当然！”

　　“那我们今日就去做掌门。”

　　“？？？”

　　周秦其实特想问他一句你脑子没事吧我爹刚死你就让我做掌门，然而褚沄之眼睛里的兴奋又让对方看起来确实像只激动的小狗，特别可爱。周秦想了想反正她爹已经死了，后院还有肃青这位大长老看着，早当晚当不都是当？而且上一回，她的记忆停在就任掌门的前夕，她本身也挺好奇，倘若这一次提前就做了掌门，会怎么样？

　　见她已经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褚沄之笑了笑，朝她伸出一只手：“别担心，如果这次失败了，我陪你一起下山要饭，嗯？”

　　周秦拍了一下他的手，怒道：“谁要和你一起下山要饭！老娘还要当我的掌门！”

　　“倘若你就这么走进去站在人前面说你要当掌门，那当然是不行的。我有个计策，你事先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不慌乱就好，遇见的所有奇怪现象，都要记住是对你有利的。”

　　被推进流云水榭的主卧前，周秦是被这么交代的。她看着一众哭天喊地的同门，只觉得耳朵快要爆炸，想说一句“别喊了”，想起周宁和叶空玄说过的话，又觉得还是安静点好。于是她就这么默默地站在一边，静静等待着所谓“奇怪现象”的发生。

　　她默默观察了一下屋里的人，从里层到外层依次是周宁和其他几位师叔师伯，完了就是几位贴身的丫鬟、干活的男丁。其他各弟子被要求在流云水榭外面等着，不许进来打扰；褚沄之就是其中之一。她想。这一屋子的人已经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了，大大小小的鬼哭狼嚎不让她觉得在号丧，倒让她觉得在杀猪；这要是把门外弟子们放进来，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所以说这制定礼节的老祖宗可真是思虑得深。

　　就在这时，原本将那一方窄窄纱帐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忽地像遇见什么洪水猛兽般地四散开来，悲痛的哭声顷刻间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周秦还没反应过来，就从人群的最后方变成了最前方。等她好容易恢复冷静去思忖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床上原本躺着的她爹，居然双目圆瞪坐了起来！

　　此情此景，别说一众闲杂人等见了要跑，就连周秦都被吓得愣了一下；只见那已全无气息的老人不仅从床上坐了起来，还以一种分外僵硬诡异的动作下了床，每往前一步，就有水流似的人群往后退一步——周秦虽说谨记着褚沄之的提醒尽量保持着冷静，却也没想到这“奇怪现象”居然变成了灵异事件，噤了声小口呼吸，直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爹睁着死鱼肚一般的眼睛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

　　周秦几乎连眼都不敢眨。

　　“爹……爹？”

　　她试探着拿灵气去探了探周烨的鼻息，确定他再无生命迹象，是个彻底的死人了。不禁在心里打了个激灵：倘若这一切都是褚沄之做的，之后她定要好好质问一遍，他这都是上哪儿学来的邪门歪道！

　　当是时，风云异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地被层层黑云笼罩，不时还从云层底下发出雷电的响声。那一刻周秦当真是有些害怕了；她同褚沄之一同长大，知道他就算会点邪门外道的障眼法，也是定不可能懂得这掌握天气的法术的！再者褚沄之自小在长青门修行，长青门向来指传授真武学，这呼风唤雨的法术他又能从何处学来？再一次清醒过来以后，周秦死死地盯着“周烨”的眼睛，身后却已准备好了袖剑。

　　这鬼东西若还想再往前一步，她就割断他的喉咙！

　　彼时周秦甚至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打算，而“周烨”却突然间不动了。

　　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从僵硬空洞的状态，似乎有了一瞬间的眸光，是真实地落在她的身上的。

　　那一瞬间的变幻让周秦几乎掉入一个奇诡的幻觉：这个在她面前正盯着她的男人，当真是她那个混蛋的爹。而这种认知让她随时打算动手的动作产生了片刻的犹豫。

　　然而“周烨”却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以那种僵硬诡异的动作，就着那藏在乌云下的闷雷，指着她说：

　　“夙兴夜寐，魂难安息……掌门之位……今日可承！”

　　当“承”那个字落下时，屋外忽地落下一道天雷，瞬间的光亮晃了在场所有人的神。周秦紧紧操纵着手中的袖剑，却在那片刻的光亮中失去了意识。

　　……

　　再一次从临川小轩的床上醒来时，她便知道了：她从来不是忽然地晕倒或是遇到了什么诡异天象，她是被人杀了。

　　她到现在还能感觉到，那被一柄弯刀刺穿喉咙的感觉——短短的一瞬间，却让她醒来时犹在心悸，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窒息的感觉像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她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缓了好久才意识到：杀她的这个人，就在当日的那群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