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阿水》唐仕女

9、第 9 章

　　暮春三月，春风和煦，草长莺飞，正是人间上巳节。

　　阿水早早地便侯在门前等着石清晏出门。

　　她已经卯足力气，今天一定要带三少爷玩个尽兴！

　　只是…这三少爷今天也不知道在磨叽什么？怎么等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而且门还关的这样紧，像是怕她偷看什么似的。

　　阿水使劲猫着身子，往门缝里面看，只能看到一面铜镜的背面的花纹。

　　她只好放弃，无聊地倚在门边欣赏起枝头的鸟儿来。

　　铜镜中显现出一个俊朗的身形来。

　　珠白色的长衫，上面绣的是遒劲的碧竹，雕着兰草形状的玉佩上面挂着金色的丝绦，一动一荡之间，显示出几分灵动活泼起来。

　　石清宴对着镜子的自己，仔细端详。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不满地抚了平袖口处的褶皱，又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玉掌柜立在一旁微微出神。

　　多少年了，自三少爷断腿以来，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三少爷这副模样了？

　　他看着石清宴，由衷地体会到了孟大夫的那句，少年人应当要有些少年人的样子。

　　像三少爷这样的人，就该是这样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正当玉掌柜振奋之时，门外忽然传来闷闷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阿水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三少爷，你好没好啊，我等的好着急啊！”

　　玉掌柜刚想斥责阿水怎么这么没规矩？

　　就见到石清晏闻言微微一顿，停下了整理衣裳的动作，嘴角微微弯起淡淡的弧度，轻声道：“好了，就好了。”

　　他看着石清晏眼神中那一丝柔情，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从未见过三少爷这样对谁过。

　　即使是在从前，他也从来没见过。

　　巨大的疑问微微使得玉掌柜不由有些皱眉。

　　等到他反应过来，石清晏自己就已经来到了门边。

　　门打开的时候，阿水正在数蚂蚁，一抬头就见到明艳的日光打在石清晏的身上，珠白色的衣衫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衬得他整个人像一座玉瓷雕像一般，熠熠生辉起来。

　　阿水不由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

　　石清晏看见她这样，一时之间不得有些紧张起来，忙问道：

　　“怎么了？”

　　“没……没什么……”

　　阿水看得痴了，连眼睛也忘记眨了，只呆呆道：

　　“三少爷你……你太好看了！简直比过年庙会上游街的仙君雕像还要好看！”

　　石清晏着实被这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赞美弄得有些好笑，他眉峰微微挑起睨了她一眼，道：“胡说八道”

　　阿水却是昂起头，有些不服气道：

　　“怎么是胡说呢，三少爷就今天就是很好看啊！”

　　石清晏无可反驳，拿起手轻轻抵在了袖口，轻轻咳了声。

　　“只是……”

　　阿水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看的三少爷，却要拿帏帽给他遮住。”

　　这是玉掌柜提出的要求，若是外出，三少爷则必须要戴上帷帽，避免被人认出来。

　　至于这其中缘由，玉掌柜却并未明说。

　　阿水语气中不无可惜，哀怨的目光直直看向玉掌柜。

　　玉掌柜却是掠过阿水无声的请求，直接将那帏帽戴在了石清晏的头上。

　　如果不是孟大夫提出让三少爷外出的建议，他是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的。

　　石府的人，除了大小姐，还没有人知道，三少爷或将可能痊愈的消息。

　　玉掌柜怀揣着隐隐的担忧，将石清宴头上的帷帽仔细系好，而后，更是对阿水和茂材二人仔细叮咛。

　　嘱咐他二人，千万不可离开三少爷半步，直到阿水和茂材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他这才了恋恋不舍地放人走了。

　　阿水和茂材得了信，一溜烟地就将石清晏推出好远，没过一会，山头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青砖石道上晨光熹微，左右蒸饼铺的竹屉升起腾腾白雾，临街的铺子上，各个上面都摆放着形如桃花的酥饼。

　　石桥上卖花女正担着一篮带着晨露的兰草，沿街叫卖，不远处的门楼上，有人大声吆喝，新出坛的春酒，今日开买。

　　街市上人头攒动，一时间，饼香花香酒香，阵阵香浪扑向行人衣襟。

　　石清晏默默被推在后头，看着阿水活泼灵动如同燕子一般的身形穿梭在其中，不由唇角微扬，摇了摇头。

　　阿水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对着石清晏说个不停。

　　石清晏隔着帏帽瞧着并未真切，只是却能从她的话音里面听出几分雀跃来。

　　“三少爷快看，这是新出坛的春兰酒！”

　　“这是王大婶家的酱肉包子！”

　　“这是左峰记的蜂蜜麻花！”

　　“这这这……是新出炉的桃花饼！”

　　他其实对这些并无好奇，往日金陵城里的场面比这里不知要热闹千百倍。

　　他只是喜欢听阿水絮絮叨叨，像只雀儿似的在他身边蹦蹦跳跳。

　　石清晏淡淡地阖上双眼，突然耳边一静。

　　他不由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睁开眼往身旁看去，只见，空无一人。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茂材的时候，面前的白纱就被忽然被人掀起来了。

　　一张笑意盈盈的脸闯了进来。

　　石清晏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连心脏都跳了快些。

　　“三少爷，快尝尝这个，李张记新鲜出炉的桃花饼！可是我们清溪镇上最好吃的桃花饼了！旁人家的都比不上这个。”

　　石清晏看着阿水捧过来的桃花饼，上面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上一次见到这桃花饼，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从前每逢上巳节，金陵城的柳酥记的第一炉的桃花饼，必然是未开张之时就已经送到他府上的了，只是他向来对吃食诸多挑剔，即便是千金难求的点心，也大多是正眼不瞧，随意赏了下人的。

　　“三少爷，你快点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淡淡的桃花香气扑入他的口鼻，石清晏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看着眼前的桃花饼，张开了口。

　　“怎么样？好不好吃？”阿水期待地看着石清晏。

　　其实那味道也不如柳酥记的桃花饼，只是他看见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心头也无限柔情起来，不自觉道：“嗯，好吃。”

　　阿水的眼睛更弯了。

　　迎面走过来一群少女，各个皆是丽衣出行，阿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卷毛的衣袖，悄悄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石清晏看着阿水的眉头皱起又松开，又看向那群走远的少女，略微思索，抬起手随意指了指转角处的一间店铺道：“去那里看看。”

　　阿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欸！华锦阁！

　　三少爷难道要去买衣服吗？

　　可是三少爷衣服已经很好看了哎!

　　阿水怀揣着疑惑跟着石清晏来到了华锦阁。

　　哇！真漂亮啊！

　　这可是她来清溪镇这么多年，第一次踏入这里呢！

　　阿水捏着衣角来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一双水亮亮的眼眸好奇地四处张望。

　　石清晏见到这些样式，不由微微皱起眉，这里的衣裳怎么没一件能入眼的。

　　他眉头微蹙，但还是朝阿水道：

　　“你去挑一挑。”

　　欸？

　　阿水扭过头来看石清晏，指了指自己：

　　“我？”

　　石清晏淡然地点了点头。

　　“我有衣服，为什么要去买？”

　　阿水十分不解，隔着白纱和石清晏对望。

　　石清晏一时语噎，只好道：

　　“你现下是我的婢女，随我出门，穿成这样，岂不是丢了我的脸面。”

　　什么嘛！她衣服怎么了嘛！

　　不就是破了点，旧了点，补丁多了些吗？

　　怎么就丢脸了！

　　再说，谁能看见他的脸啊！

　　阿水小嘴一撅。

　　“啊！那三少爷，我是不是也有份？”

　　一直在身后的茂材忽然兴奋问道。

　　石清晏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道：“你……你也去挑。”

　　茂材一听，连忙乐呵呵地转去了一边，挑起衣服来。

　　一楼的小厮见到这三人，有两人皆是穿得粗布衣裳，而且其中有一个还是坐着轮椅的，不由心生怠慢。

　　阿水气鼓鼓地来到一件看起来最贵的衣裳前，暗自腹诽道，今天一定要让三少爷出出血！

　　她正要伸出手摸一摸那衣裳上的绣花，却被人猛地一声喝住。

　　“去去去，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只见一小厮朝阿水不屑道。

　　石清晏听见这声，原本皱着的眉头更紧了些。

　　他冷冷地抬眼过去。

　　那小斯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凉飕飕的，像是中了一记冷箭似的。

　　“以绢代纱的料子，也不值当人摸一摸？”

　　音量不大，却足以吸引店内不少顾客的驻足。

　　以绢代纱，是一些成衣店向来节约成本的法子，一向是不为外人所知的，一旁的掌柜的听见了，知道这是来了一位行家，连忙使了个眼色让那小厮退下，自己笑脸迎了上去。

　　“这位贵客，小店伙计不懂事，冲撞了贵客，还请勿怪，贵客若有什么看上的，小人亲自为服侍。”

　　“你们这里的东西，一件也入不了本少爷的眼。”

　　这话说的倨傲，着实让人下不来台。

　　可那掌柜的态度却是更加恭敬，躬身道：“那贵客里面请。”

　　石清晏闻言却是纹丝不动，那掌柜的随即明白过来，又向着着阿水躬身道：“这位小姐，里面请。”

　　阿水受宠若惊，连忙拜拜手道：“不用请不用请。”

　　阿水和石清晏随着掌柜的进入内堂，不由大开眼界。

　　从前她只觉得外面的衣裳已经够琳琅满目了，可如今比起这内堂，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繁复精美的衣裙件件陈列在阿水的面前。

　　其中一件衣裳花团锦簇，纹样十分鲜丽，阿水不由自觉的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

　　“摸”

　　淡淡的嗓音从旁边飘过来。

　　阿水看了看石清宴一眼，又看了看笑容可掬的掌柜的一眼，突然生出了无边的胆气。

　　嗯……冰冰凉凉的，摸上去好舒服啊。

　　“哎呀，小姐好眼光，这可是我们最近刚从金陵进来的云锦，花费了两个月的工期制成的。”

　　石清晏忽然抬头看了那掌柜的一眼，随即目光落在那见衣裳上，过了半响，嗤笑一声：“你是在诓我吗？”

　　那掌柜的闻言大为不解，连忙问道：“公子此话何意？”

　　“云锦讲究的逐花异色，可不是染色而成。”

　　旁边一小厮立即反驳道：“你胡说，这可是我们刚刚和金陵的大商签订下来的单子，怎会有假？”

　　“金陵？”

　　石清晏略微思忖了下，而后，唇边却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淡淡道：“范家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

　　“若这真的是云锦，你不妨将它浸泡在水中。”

　　那掌柜一听见“范家”二字，不由半信半疑起来，这的确是从花了好大气力，从范家那处引进来的一批料子。

　　他索性一咬牙，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布料，裁剪出一片，将它浸泡在水中，过了一会，果真的有些许淡淡的颜色溢出来。

　　那掌柜登时大惊失色，不停地拿手擦拭汗额头上的汗珠。

　　石清晏冷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阿水，我们走。”

　　这必然不是正宗的云锦，真正的云锦是仅仅只用丝线就能做到追逐花异色，因此价值连城。

　　若不是今日得高人指点，将这一批货卖了出去，那他们华锦阁，从此可就别想在清溪镇立足了！

　　那掌柜的闻言立即追过去道：“公子留步，今日多谢公子相助，我华锦阁才免遭一劫，小店虽小，却也有拿手的手艺，我手上还有一件成色极好的衣裳，我敢担保，一定适合这位小姐。”

　　石清晏停了下来。

　　那掌柜对一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登时脸色大变，低声道：

　　“掌柜的，你疯了！这可是县太爷家的女儿订亲时候的喜服！”

　　那掌柜的却是不语，只叫他去办。

　　未过一会，就听见阿水一声惊呼。

　　石清晏的目光落在那件衣裳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

　　阿水的眼睛都不由看呆了，只见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件极其工丽的衣裳，绯色的布料上面，绣着千蝶绕花，花儿极尽妍丽，蝴蝶振翅翩飞，一眼看过去，就如同漫步在春日里的花田一般惬意自然。

　　她一眼就被迷住了。

　　“去试试”石清晏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