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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湖边画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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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现场,抱冰坐在观众席旁听。
作为原告律师,王俊逻辑严密,言辞犀利,几个来回,已将被告律师逼到死角。
连作为门外汉的抱冰,亦能瞧出被告方的困窘,毫无反抗之力。
抱冰悄悄离开,从小自大,对于口舌之争,她一向兴趣不大,即便是这种合规合法,讲究技巧的“口舌之争”。
抱冰缓步走出法院大楼。
法院大楼对面是一处公园,两三个退休的老人家,闲情逸致地画着油画。
画画?抱冰驻足。
那天以后,周末下午,麦艾久若是去野外画画,抱冰偶尔会找借口跟着,去的最多地方是鼻湖。
来到湖边,麦艾久会找一块平坦的地,支起画架,放下背包,铺纸作画。
抱冰需要另外找事,打发时间。
抱冰先是无所事事地在四周转了转,湖边许多盛开的野花,她采了些。
玩累以后,抱冰则会选一处幽静的地,拿出课本,她每次都会带上一本政治或是历史书,其实那只是使给妈妈的障眼法,下面她还偷偷另藏了一本言情小说。
那个学期,班级女生中间忽然流行起看言情小说,下课,大家欢快地讨论,热火朝天,沉浸在那些浪漫的情节里面,无法自拔。
可是有的小说实在太长,读着太费时间,于是三四个人组成互帮互助小组,各看其中一段,再用课休时间互相交流,又能达到增进友谊的效果,简直一箭双雕。
因而抱冰十分珍惜这个机会。毕竟她没有什么朋友。
扔掉课本,抱冰迫不及待地拿出小说书,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书中许多情节十分出彩,抱冰一下子忘了时间。
等合上书,抱冰抬头一看,只剩画架杵在那,人没了!
抱冰吓坏了,赶紧四处搜寻,发现麦艾久正站在河边,俯望河水。
抱冰悄悄来到他身后,不出声打扰。
五分钟,麦艾久才注意抱冰立在后面。
“你在那干嘛,津津有味的。”
“背政治定义啊。”抱冰免不了心虚。
“背书还能笑出声?不应该哭吗?”
抱冰无言以对,只能说实话:“在看爱情小说啦,我被分配看第三本。”
“那东西好看吗?我最无法理解纯爱,理论上的爱是爱世间万物,这才是理想化的爱。生活中的爱是交易,是利益...”
又来了。
抱冰立马缴械投降:“其实我也不在乎什么爱不爱的,只想看看那些美丽浪漫情节。”
麦艾久又说:“浪漫?我更不能理解这种东西了,我觉着浪漫是一种精神的虚假兴奋,和吸毒没区别。人还是脚踏实地的更好。就像鸟儿,它们进化出翅膀,本质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去寻找土地里的食物,而不是彻底脱离地面,那样会饿死的。”
都已经举白旗彻底投降了,还不肯放过,继续猛烈的攻击,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俘”吗?
抱冰忍不了,进行反击:“我同意,完全同意。脚踏实地当然重要,无比重要。但偶尔脱离生活也是必要的。”
“必要?”
“对,有必要的。”
“有什么必要?”
抱冰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能强辩:“反正有用。”
隔了两个星期的又一个周末,抱冰读小说正起劲,偶然向麦艾久的方向瞥一眼,她感觉到了不对劲,麦艾久作画的动作似乎很“用力”。
抱冰立即合起书,快步走到麦艾久身后,她看见画纸上逐步显出一个高举着手电筒中年男性。
抱冰悄声问道:“他是..”
“我爸爸。”麦艾久回她,不久又加了一句:“我很想他。”
抱冰瞬间明白了什么,柔声说:“那你画吧,我就在这看着。”
抱冰将折叠凳搬来,静静坐在麦艾久身后,一声不出地看着他,直到麦艾久画下最后一笔。
抱冰悄悄把手伸进鼓囊囊的腰袋,里面塞满花瓣。抱冰捏着一大把花瓣,举起手臂,移到麦艾久脸的上方,抱冰慢慢错动手指,花瓣如微雨,洒在麦艾久的脸上。
王俊飞步走下法院前的石梯。
抱冰在最下面等待着。
抱冰看到他走近,立即鼓掌:“恭喜恭喜!又拿下一场激烈交锋。”
王俊面无波动:“小案子。如果你连这种案子都要庆祝的话,恐怕以后每一天都是庆祝日了。”
抱冰尴尬地原地一踮脚:“有道理,有实力。”
王俊拉开车门,迎候抱冰上车:“我的日常工作,你今天见识了,有什么感想吗?”
“别的还行,就是法官们似乎都比电视剧里面的演员胖上两圈。”
“当然了,久坐的后遗症嘛。快上车回去吧,今天会很堵的。”
汽车在高架上均速行驶。
抱冰忽然心血来潮:“晚上有事吗?着急去做吗?”
王俊不解其意:“我没有,你有?”
抱冰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我也没有!”
“没有。所以呢?”王俊的话一向简洁。
“到了前面岔路,下高架吧。下面那条街,新开了许多有意思的礼品店,我们缓缓开着,看到满意的,可以下车去买。”
“不行,周五下班时间,那条街太堵了。哪天有空,单独再来逛逛。”
“反正没事嘛,堵就堵着呗。”
“不急,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王俊断然否决了抱冰的请求,经过岔路时,没有丝毫犹豫,开过去。
“有道理。”
抱冰笑着望向窗外,笑着笑着,嘴角微微下垂,垂成无奈。
又是一个周末下午,抱冰陪着麦艾久在湖边,画完一幅画。
抱冰提议:“换一条路回去吧,大路上人来车往的,尘土飞扬,走着,没什么意思。”
“可只有这一条路。”麦艾久提醒。
“不不不,还有别的路,一条小路。”
抱冰于是领着麦艾久走到一堵墙下,“翻过这堵墙,背后藏着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应该很有意思。”
麦艾久呆望了半晌,最终答应:“好吧。”
抱冰显然有备而来,她甚至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梯子,两人顺着竹梯,翻过土墙,跳到小径上。
小径已完全被野草覆盖,两侧的杨树高大茂盛,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下,浮金点点,落在两人头顶,背上,脸上。
麦艾久在前方开路,抱冰在后一步一趋紧跟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聊天气,聊新闻,最后聊到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当个废物。”麦艾久这么说。
抱冰早已见怪不怪,她顺着说:“能安安稳稳当个废物可不容易简单。想知道我的理想吗?和你的差不多,我想当个肥婆。”
尽管前面的麦艾久一言未发,可如今的抱冰犹如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似乎能听到他脑中的疑问。
“从小到大,我被别人夸了无数遍好看乖静可爱,我早听腻了,产生了钝感。我想明白了,好看乖巧是别人的感受,好吃才是自己的。现在旁人再夸我乖什么的,给我的刺激,远不如夸我一句好胃口,所以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大大地吃,吃成个肥婆。当然,现在还不行,这副皮囊还有用。”
抱冰话锋一转:“你从前不是跑步锻炼的吗,为什么改练拳了。”
麦艾久摇头:“不一样。每次我烦了燥了,就用跑步解决。练拳不是,我小时候很胖,我爸爸怕我长大后身体不好,总叮嘱多锻炼身体,我最近忽然很想他,决定完成他从前的叮嘱。”
忽然?抱冰心里奇怪,想的话,一直想,怎么会忽然呢?
抱冰刚刚想问出口,她发现,麦艾久的腿上趴着一道道,似乎是伤痕。原来杂草里面混着刺藤,时不时地冒出,刮蹭一下过路者的身体。
由于信期,抱冰穿着长裤,竟然毫无察觉。抱冰一阵自责。
后面的寂静引起了麦艾久的注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自己的腿。
“没事,我也觉着挺有意思的。”
抱冰轻笑:“是吧,我就说嘛,有意思的。”
笑里面包含有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要求好像是有一点点过分,但人的本性似乎就是这样的,一旦被纵容放肆过,很难再受忽视。
尽管抱冰再没有要求走过那条小径。
回到住所,即将分别时,麦艾久忽然停下,将刚才的画送给抱冰。
晚上,抱冰蜷缩在床上,将画缓缓展开。
嗯,画的是什么呀?抱冰左猜右想,还是得不出结论。她只能放弃,将画收进柜子里,熄灯睡觉。
梦里,那副画里的女孩变成了抱冰,天上飘着的那一大团成了花瓣,抱冰手捧着花瓣,高高扬起,花瓣飘落,雪片般优美地落在麦艾久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