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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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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我厨艺退步了?”
“没啊!”南南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这才发觉自己的筷子悬在空中,已经好一会儿了。
“今天不太饿,你们慢慢吃。”她轻轻放下碗筷,起身离席。身后,留下妈妈担忧的目光,和爸爸心无旁骛、投入碗中的侧影。
房门关上的瞬间,隐约传来妈妈压低声音的嗔怪和筷子被夺下的轻响。
身体陷进温软的床铺里。
久别重逢,会是什么模样?这个念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南南在枕间辗转,无数种模糊又清晰的画面在黑暗中无声上演。起身,躺下,再起身……指尖几次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方,又最终蜷缩回来。她想把这些年积攒的、带着潮气的思念和想象,小心地封存好,留待真正相见的那一瞬,任其无声地、剧烈地绽放,燃尽。
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九默工作室。”听筒里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甜润得像初春的蜜。
南南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言语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哦,我,我是负责九默个人传记的撰稿人……”
“啊,我是他的表妹兼助理,玲玲,你好你好!”
原来只是表妹。南南紧绷的肩线,在无人看见的电话这头,无声地松弛下来。一丝暖意悄然驱散了心头的薄雾。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XX大厦。
挂掉电话,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种无声的兵荒马乱。衣柜门被急切地拉开又关上,衣物散落如云。脂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镜中的面容被精心描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下楼时,爸妈正依偎在客厅沙发里,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
“我出门了。”南南的声音像一阵轻风掠过。
妈妈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不同寻常的光彩,刚想开口,南南的身影已消失在玄关。妈妈转头看向丈夫,后者却正为球赛屏息凝神。她气恼地抓过遥控器,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玲玲已经在大厅等候。
“真抱歉,”她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歉意,“可能要额外再等一个多小时了。九默哥的采访本来该结束的,但他们的设备突然坏了,折腾了好久才修好……”她按下17楼的电梯按钮。
“没关系。”南南轻声应着。无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等待并未滋生烦躁,反而像隐秘的潮汐,在心底悄然上涨,带着一丝微妙的甜。
电梯门在17层打开。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南南感觉呼吸微微一窒。
隔着玻璃墙,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十多年的时光流淌而过,那个男孩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淡得几乎透明的眉毛,清澈如星的眼眸,干净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似乎永远没什么大波澜的表情。只是褪去了婴儿肥,脸庞的线条变得利落而英挺,青涩尽去,沉淀出一种沉静的俊朗。
无人察觉处,南南的耳根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玲玲引着南南在隔壁房间坐下。透明的玻璃墙,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又像一条隐秘的通道。南南得以安静地、近距离地观察他。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始终落在他身上。
镜头前的麦艾久,与记忆中那个恨不得缩在角落里的少年判若两人。他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只是,那习惯性的羞怯似乎还在——他很少直视镜头,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微微抬起眼帘,像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掠过镜头,又迅速垂下。
访谈进行到一半,麦艾久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停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又迅速接上。南南注意到,他的视线在声音中断前,似乎飘向了玻璃墙外的某个方向。她顺着那目光的余韵看去,只瞥见一个瘦削的、长发身影匆匆消失在走廊转角。
是……熟悉的朋友吧?南南暗自猜测。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了他脸上掠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失落。
真的……只是朋友吗?心底的疑问,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采访终于结束。玲玲起身去送媒体离开。拥挤的房间瞬间空旷下来,空气仿佛也安静了几分。或许以为再无旁人,麦艾久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他抬手捂住胸口,深深地、无声地喘息了几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眉宇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抵触。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接受呢?
南南屏住呼吸,像怕惊扰了什么,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然后,抬起手,掌心极轻、极缓地落在他的右肩上。
“老同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试探,“你好啊。多年不见,还记得我吗?”
“老同学”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麦艾久的肩膀瞬间僵硬,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急切地扫过南南的脸庞,那双星眸里,刹那间似乎燃起了一种极其炽热、近乎灼人的期待,像在搜寻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那光芒亮得惊人,却又在看清南南的瞬间,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茫然与浓重失落的沉寂。他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陈南南。”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
南南弯起唇角:“想不到吧?执笔的人是我。”
“原来你们认识啊!”玲玲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比麦艾久显得更加惊喜,“太好了!正好到饭点了,我在附近订了餐厅,我们边吃边聊吧!”
三人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玲玲活泼地主导着话题。经过一个路口时,麦艾久的脚步毫无征兆地慢了下来,目光被什么牢牢牵引。
南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街角,又一个长发、瘦削的身影,正缓缓融入人流,与白天所见,何其相似。
这一次,麦艾久看得如此专注,如此长久,仿佛要将那个背影刻入眼底。以至于他完全忘了脚下的路,身体微微一晃,“砰”地一声轻响,脚踝撞上了路旁冰冷的石墩。
那背影终于消失在街角。
麦艾久才像是从梦中惊醒,缓缓收回视线,目光依然停留在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声音低得几乎被晚风吹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对身旁的玲玲说:
“这个……最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