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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26章 一波又起(8) ...

  •   (一)
      苏桂从小展氏屋里出来后,直接就回了自个儿的屋子,给苏柳写了一封信。信的前半部分概述了这几天在“恬颐苑”发生的事情,后半部分,苏桂亦毫不客气地对苏柳在展薛两家联姻上的做法表示斥责。她相信,小展氏之所以敢瞒着苏榕偷偷安排展薛两家结亲,定是苏柳从旁怂恿出主意。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苏榕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从商人的角度,苏桂并不反对展薛联姻。在这个时代,不论官商,联姻是两个家族团结维系最有效的手段之一。虽然祖父和父亲已经多年不往来,但长辈恩怨不该累及下一代,苏柳能与苏赛相交是好事。薛雷朋眼看着就要去平泰大展手脚,若能得到苏赛的助力,哪怕是苏柳把亲女儿嫁给苏赛的儿子,苏桂都是认同的。错就错在,苏柳不该一开始就与小展氏合计瞒着苏榕。甚至,哪怕瞒着苏榕,也应该把所有的退路跟可能出现的情况周全地斟酌一遍,想好捅破窗户纸后的应对法子。或许,是苏柳不够聪明;又或许,是内宅妇人在处理这样牵扯家族发展的联姻上欠缺能力和思考。若苏柳一开始就能应对得更圆滑些,那么小展氏也许就不会失了孩子。

      心竹将信折好装入牛皮纸信封中,用印泥封好,交予下人寄出。转身瞧见写完信的苏桂一脸疲态,知她定是这几日累着了,便劝她去床上躺会儿。

      苏桂也觉得这些天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着实累,遂让心竹替她卸了钗环准备小憩半个时辰。谁知,刚换上中衣,下人就来报,桂氏姐妹来探望苏迢安了。

      心竹只能重新服侍苏桂洗脸净面,盘髻穿衣。

      (二)
      一炷香后,妆扮完毕的苏桂步履匆匆地赶去苏迢安卧房。

      与小展氏屋里一片愁云惨淡不同,苏迢安寝室内珠翠环绕、欢声笑语,难得的美好温馨。目之所及,打扮得体的三位贵妇人——苏榕、桂氏、朱桂氏围坐在罗汉床边的三张百花争艳彩绘木制秀墩上,与半卧在罗汉床上的苏迢安说着话。苏桂进屋时,苏榕不知和苏迢安说了什么,屋里诸人皆被逗笑了,气氛融洽欢乐得不行。

      长袖善舞的苏桂,虽然没有一开始就参与他们的讨论,但她很快换上个标准的笑容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迅速开口融入话题中。

      朱桂氏虽是毓京官眷,但夫家目前已是落魄不堪,再加上这次能够脱险全赖奈良苏府和苏桂的全力相助,因而在对苏迢安、苏桂父女表示感谢时,多了份真诚,少了些傲气。如今,朱桂氏身体已经痊愈,作为朱家的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尽快启程回毓京。所以此次前来,她一方面是向苏迢安父女表示感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辞行。车马已雇好,明日她就启程回毓京。

      桂氏也向苏迢安和苏桂表示了一番由衷的感谢,措辞比朱桂氏更恭顺、更真诚,听得在座的苏榕母女不由得有些动容。

      苏迢安知道她们姐妹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强留,只要求她们今晚必须在“恬颐苑”用饭,就当是为她们姐妹两践行。桂氏姐妹推拖不过,只能同意。

      苏榕看桂氏姐妹点头应下了,当即自告奋勇去准备饭菜。临去前,苏榕还不忘特意询问一番朱桂氏的饮食禁忌和喜好。

      苏桂冷眼瞧着苏榕母女对朱桂氏的一脸奉承样,默默鄙视之余又有些无奈。不用想都知道,心比天高的苏榕把结亲心思动到毓京有爵之家头上了。苏榕有这种“妄想”苏桂一点都不奇怪,可看父亲对苏榕的这个行径毫不反对,甚至有些推波助澜,苏桂不禁迷惑起来——难不成父亲觉得毓京的伯爵府能瞧得上奈良一个落魄商人家族的女儿?

      (三)
      一个时辰后,席面准备完毕。

      因苏迢安还在病中,饮食上多有顾忌,怕病气传给年轻人,所以这顿晚宴就由苏桂、苏榕代替他款待桂氏姐妹。

      苏桂猜不透父亲的心思,又不好这时候发问,只得带着疑惑随苏榕入席。

      席面跟往常一样摆在偏厅。

      富贵花开彩绘檀木棕黄圆桌上摆着八副踏雪寻梅彩绘青花瓷碗筷,同纹样的十六个青花瓷碟盅,按照品类大小置着十六道菜,其中不乏荷包里脊、御膳豆黄、葱爆牛柳、鸡丝银耳、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等奈良名菜,煎炒炖炸齐聚,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

      乍见这满满的一桌子菜,苏桂跟桂氏姐妹一样都愣住了。桂氏姐妹大抵是觉得过于隆重,而苏桂是没想到短短一个时辰,苏榕就变出这么多花样。然而,当苏赛和苏榕的夫婿——谢永昌出现在席面上时,苏桂就明白了,苏迢安这个晚宴,是为儿子和女婿设的。

      因苏桂是朱桂氏的救命恩人,又是苏家的长女,所以,这个席面,苏桂被推上去坐主位。朱桂氏坐在其左侧,苏赛坐在其右侧。朱桂氏的身边坐着桂氏,苏赛的身侧坐着苏榕、谢永昌夫妇。小展氏和苏迢安继续卧病在床。“孝顺善良”的谢家大姑娘秋波本可跟着母亲一道上桌吃饭,但她“恭顺”地表示自己想陪着外祖父用晚饭,当即博得桂氏姐妹的阵阵夸赞。桂氏说苏榕教女有方,朱桂氏说谢家姑娘不止品貌出众还德才兼备。苏榕难掩得意,斜插在倭坠髻上的金蝶戏南珠石榴红玉簪颤啊颤的,别样耀人,就连谢永昌也觉得脸上倍儿有光,忍不住暗自欣喜。苏桂瞟了瞟坐在右侧的苏赛,他虽也跟着笑了笑,但眼底森冷毫无情绪,当是还在为小展氏小产之事积怒于胸。

      秋波离开后,苏榕让人撤掉两副碗筷,席面很快开始。

      因是践行宴,自然少不了喝酒。

      前两轮酒,是朱桂氏和桂氏姐妹两敬苏桂,由衷感谢苏桂的救命之恩。苏桂也不扭捏,照单全收,一一受了感谢并和桂氏姐妹两碰杯。喝酒素来海量的她,杯杯见底。爽朗大方的个性,很对朱桂氏胃口。若非彼此身份太过悬殊,朱桂氏倒是愿意与之结交一二。

      苏桂本打算第三轮酒反敬桂氏姐妹,谁知被苏榕和谢永昌抢了头。

      夫妇两在第二轮敬酒刚结束后就齐齐举杯,一个代表苏家、一个代表谢家,吊着好话祝桂氏姐妹明日一路顺风,言语中满是恭维讨好。朱桂氏从小到大见惯、听惯了奉承,对谢永昌夫妇话语里赤裸裸的巴结十分不喜,但却不好在面上流露出来,遂与他们轻轻碰了碰杯,应付了事。

      苏榕和谢永昌阿谀谄媚了朱桂氏半天,发现她只是一直淡笑着回应,话都不多说一句,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

      桂氏看出来苏榕有些挂不住面子。自家姐姐那性子她是知道的,自小锦衣玉食、千恩万宠着长大,受过的恭维奉承比谁都多,苏榕跟她夫婿嘴上的这点伎俩,姐姐大概率是瞧不上。她很清楚,大姐愿意在苏家吃这顿饭,一来是苏桂是她的救命恩人,二来也是瞧在苏赞的份上。而苏榕,既非苏赞的嫡系血亲,又在救人的事情上没有任何助力,于姐姐而言就是个想和她攀交情的无知商妇,自然落不得啥好脸色。同在一个席面,这样尴尬难堪也不好,于是桂氏跳出来救场。但见她非常经验老道地随手指向面前的一道菜,和声问苏榕是否是她常提起的奈良名菜。

      正尴尬得手脚不知该怎么放的苏榕,突然听到桂氏问话,脸色瞬间由青白转粉红,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她很明白,桂氏这话是来救场的,心里不由得盈满对桂氏的感激。

      迅速挂上温婉的笑容后,苏榕谈笑炎炎地向桂氏解释这是奈良名菜之一的“红烙酱乳鸽”,同时也是谢家酒楼的招牌菜之一。

      谢永昌头脑灵活、聪明机敏,一逮到机会又继续方才的话题,顺着苏榕的话尾就说到谢家酒楼,有意无意地提起待明年朝廷开新政,谢家酒楼就要向东扩张,而毓京是扩张的首选目的地。言下之意很明显,希望在毓京朱桂氏能有所助力。

      朱桂氏脸上淡淡的,依然笑笑没有多搭话,只极尽敷衍地说了句“谢老板好谋划”。

      桂氏有点替他们夫妻着急——上一个尴尬才刚过呢,怎么又要继续下一个尴尬?大姐虽然没有说太多话,但那表情和神色不说胜有说,怎的夫妻两还如此纠缠?尤其是谢永昌,都直接开口问朱桂氏在毓京有没有相熟的贵人可引见。

      听到这话,桂氏把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紧。她很想打断夫妻两的“混合双打”,但想到苏赞的嗣子位还需要家族其他人的支持,不能不给苏榕面子,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于是饭桌上出现了“当事人不言不语、局外人热情捧场”的诡异一幕。看得一旁作为旁观者的苏桂很想发笑——苏榕一个内宅妇道人家,以为随便抓住个毓京贵人可以攀高枝就算了,谢永昌好歹是生意人,怎么眼力劲儿也这么浅?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的阶级排序从没变过。哪怕是大商人家族,也不见得能被仕人之家瞧得上。因此有了小齐朝“宁做仕人妾,不为商人妇”的说法。当然,大齐朝素来鼓励农商,这种贬低商人的思想自然受批判。大齐的商贸发达,遍布各地的商人家族,为了让自己更靠近仕人群体,便勉励子弟读书考科举,有成功入仕的如宣城苏氏岱山公一脉,当然也有不少失败案例。大齐建国以来,商人群体的地位在不断提高。巅峰之时,进康的许氏家族倾尽全部财力支持文肃太子,地位一度越过众多出仕人家。巅峰过后,传统的官僚大家族依然对商人群体不感冒,哪怕是两都四京内的御批皇商,也常被他们所鄙。朱桂氏的娘家是世代入仕的仓济桂氏,夫家又是勋爵人家。坐在毓京伯爵府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怎么可能予奈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家族有助力?就是四大齐商之一的宣城苏氏求到她跟前,她也未必会放在眼里。这对夫妻倒好,明明别人已经给他们脸子看了,他们还一概无视之,热情得好像彼此已相交甚深般。

      话题说到后面,连桂氏都热情不起来,几次开口想中断话题都不得志。而朱桂氏眼里已经明显的不耐烦了。

      苏桂瞧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苏赛,换作平时,他必定会帮姐姐、姐夫圆场。可惜这次苏榕踢到铁板,苏赛还在气头上,便由着他们夫妻出丑,毫无要相护的意思。

      最后,还是苏桂看着不忍心,夺了谢永昌的话头问起桂氏姐妹明日启程事宜,才算揭过这篇。苏桂并非真心想帮苏榕,只是苏榕再怎样都代表了奈良苏家,她可不希望在毓京都能听到奈良苏家的闲言碎语。

      谢永昌素来知晓苏桂这个大姨姐的厉害,不止富贵多金,还是商海里少见的有魄力的女富商,个性又是那般爽利强硬,以前每每对上他都觉得自己矮了半寸,何况如今谢家这光景,他更不敢和苏桂硬碰硬,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收住口,由着苏桂掌控局面。

      桂氏见苏榕、谢永昌夫妇被苏桂夺了话头面上无光,就想着扯些彼此都能聊的话题来“粉饰太平”。于是,正春的婚事又被撩拨起来“救场”。

      因席面话题回到较为轻松愉快的儿女婚事,才让本是尴尬万分的偏厅氛围和缓了些。

      得知朱桂氏的小儿子与正春年龄相仿,去年刚成亲,苏桂非常“识趣”,当即表现得十分艳羡。又听桂氏说朱家姨甥女也定亲了,苏桂又把“羡慕”二字“及时”地贴在脑门上,直说得朱桂氏满脸堆笑,高兴之余也很是骄傲,连说了好些话劝苏桂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对于儿女亲事,谢永昌插不上话,只能缄默不语。而苏榕作为女眷,席面上完全不开口也不合适——虽然他们夫妻刚闹过尴尬,可儿女亲事这种内宅妇人的话题,苏榕作为今晚晚宴的主人之一,也应该参与其中。想了想,苏榕便凑趣地问朱桂氏,女儿许的哪户好人家。

      这个话题似乎是朱桂氏感兴趣的话题。即使现在问话的是她不喜的苏榕,她也眉开眼笑地回答,许的是大理寺评事殷锦文大人家的嫡出公子。

      一直没开口的苏赛闻之,抬起头道:“可是时任平泰京府尹的殷松平老大人的孙公子?”

      从一个商人嘴里听到亲家的名字,朱桂氏十分惊讶,不由得望向苏赛——若这话是从苏赞那样的官吏口中问出,她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奈良苏家一门皆从商,怎会认识有爵之家的殷家?虽然殷家人在近三代人里才有做官的,家族实力比不得两都四京那些世代簪缨的官僚大家,但时任平泰府尹的殷松平,也就是朱桂氏未来亲家殷锦文之父,早年在北地修桥造路、筑墙建堡,造福了诸多百姓。在齐军抗击外敌过程中,殷松平屡次巧施妙计,护得粮草安全,受到北部军区将领的赏识。因其卓越政绩,殷松平在大和朝被封为盛北侯。苏赛看上去普普通通,既没有苏桂的长袖善舞,又不像苏赞那般出仕为官,一介年轻商人,怎会识得殷家人?

      朱桂氏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殷锦南殷老板与我相交多年,我两同在‘泰北商会’。锦南兄和殷老大人住一起,所以我时不时也会去殷老大人府上叨扰。殷老大人常说起在毓京的殷大人。”苏赛笑得斯文且含蓄,别有一番意味。

      桂氏听着苏赛口中的名字,不禁道:“这平泰的殷老板与毓京的殷大人是兄弟?”只听姐姐说过姨甥女许的是个官僚之家的嫡出公子,家中老大人官至四京府尹,可从未说起过亲家还有人从商。入仕的父亲与从商的儿子住在一起,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可怪在哪儿,桂氏又说不上来。

      坐在桂氏对面的苏赛微笑着点点头,道:“嫂子说的是。”

      苏桂明显看到朱桂氏脸上划过几丝不自然,尤其是当苏赛说到在平泰的殷老大人常提起在毓京的殷大人,朱桂氏眼里的不安更甚。她虽不知殷锦文是谁,但殷锦南她是认识的——“泰北商会”的副会长,一个个子矮矮又非常圆滑老道的北地商人,与苏赛既是忘年之交,又是多年好友。替苏赛生育过两个女儿的良妾韩氏,据说是殷锦南的远房表妹。

      桂氏不知里头有弯绕,没头没脑地感慨道:“这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真是不假。大姐,你说是不是?”

      朱桂氏轻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容。结果,却笑比不笑还难看,弄得桂氏心生疑窦。朱桂氏也知自己笑得很尴尬,遂拿起酒杯想缀饮一口遮掩遮掩,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苏赛见之,连忙唤了下人替朱桂氏满上。

      苏桂瞧着这一幕,明白之后的席面无需自己再出手了,于是乐得自在的在一旁,一边听苏赛和朱桂氏你来我往、风波暗涌,一边开怀地饮酒吃菜。

      被完全孤立在一旁的苏榕和谢永昌夫妇极有默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均是满头问号。若说勋爵人家瞧不上商贾人家,倒也是正常逻辑,但他们十分不解——为什么朱桂氏对他们夫妻摆高姿态、爱理不理,而对着同样是商贾出身的苏赛却几乎是有问必答,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苏赛其实也没问太出格的问题。朱桂氏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后宅妇人。哪怕出自伯爵府,也终归见识有限。苏赛能问的不外乎是当前毓京官眷对皮草这类的北地特产作为节礼的看法、一般她们购买皮草从哪里走的门道云云。朱桂氏对苏赛所问的问题,也抱着知道便说、不知道便摇头的态度。

      只是朱桂氏在席面前后对苏家人的态度相距甚远,别说谢永昌夫妇奇怪,连桂氏后来都满腹疑问——大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戌时初,摆在内院偏厅的晚宴终于结束。

      一顿饭吃得如过山车般的朱桂氏,立刻以身子不适为由,谢绝了苏榕饭后品茶的邀请,赶着要回“绣罗园”。桂氏看大姐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只得也跟着回绝了苏榕,陪同朱桂氏返回“绣罗园”。

      苏桂领衔,带着人亲送桂氏姐妹离开。

      “恬颐苑”门前,苏桂笑盈盈地目送马车徐徐而去,脸上满是轻松惬意。她道:“李管家,方才我跟朱夫人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站在一旁的李福管家赶忙躬身,拱手作揖道:“大姑奶奶放心,小的一定会在明日朱夫人启程前办妥。”

      苏桂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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