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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了忘却而纪念 ...

  •   这是1937年,淞沪会战后,上海失守。12月8日,日军全面占领了南京外围一线防御阵地,开始向外廓阵地进攻。
      我们是驻守在南京的最后一个师。
      上级的命令是“图整理而期反攻”,但不到日军压境那一刻,谁也不可能撤退。
      贺队长已经为此两天没合眼了。
      师长踢了踢我:“去,把饭菜端给贺队长。”
      白面馒头,是百姓自家不舍得吃,特意留给我们的。
      “楼江哥,吃点东西吧。”贺楼江盯着那张破旧的地图,示意我把饭菜放在桌子上。
      “你吃了没?”他伸手拿起筷子,低头看向我。
      我摸了摸后脑勺,“没呢,等会去吃。”
      “坐下。”贺楼江把放着白面馒头的碗递给我,“别跟我见外,我在李家峪救下你,就拿你当自家弟弟。”
      那还是一个月之前,鬼子扫荡了李家峪 ,娘把我藏在地窖里。除了枪声,夜里寂静的只能听到鬼子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娘叮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靠着地窖里的食物和水,我整整熬过了一个星期。
      直到那天,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有中国士兵交谈声。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用力地敲着地窖门。
      门口的士兵拉开地窖门,回头报告:“队长!这里有个孩子。”
      贺楼江把我从地窖里拎出来,光让我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然后才看清贺楼江的样子。
      穿着军装的男人高大挺拔,因为瘦而显得眼窝很深,帽子下数日没剪的头发有些长,眼神坚毅而紧抿着唇,一副标准的军人模样。
      那日中午,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饱的一餐饭。
      村子里的百姓都死光了,地上横竖躺着尸体,皆是我熟识的面孔。我第一次领略到战争的恐怖。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贺楼江问我。
      “我叫李宿云,13岁了”我结结巴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贺楼江盘算着先带上我,路上送到哪个老乡家里,让他收留我。可我一直拽着贺楼江的衣角,不肯离开他半步。
      “我要……要跟着你,我不怕死。”
      贺楼江没见过像我这样顽固的孩子,只好脱下军装包住我,把我放进篓子里,挑着我走。
      他没回头,我看见他侧脸留下下汗珠。
      “宿云,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待我们到了南京城,我已经和军队里的人十分熟识,众人都知道我是贺队长的弟弟,炊事班有时也塞点好吃的给我。
      但日军很快就要来了,上海失守,南京估计也保不住了,军队上下的气氛都很紧张。
      我和贺楼江沉默地躺在木板床上,我转身看贺楼江,他没睡着,表情严肃。
      “楼江哥,我们能打赢日本鬼子吗?”
      “不能。”敌我力量悬殊,这是一场毫无胜率的战役,贺楼江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小孩子而骗我。
      “那我们为什么非要打仗?”我睁大眼睛问他。
      贺楼江说了一段很多年后我才听懂的话。
      “你看那南京城内的百姓,早上还为了夫妻琐事而争吵,晚上就因为去世的亲人而哭泣,这就是战争的可怕,活着的变为难民,死了的连全尸也没有。”
      “但我们必须要打仗,这是为了和平的战争,是为了生存的牺牲。”
      13岁时我还没有完全听懂这段话,却一字一句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不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贺楼江语气里的郑重。
      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我们部队里所有的士兵都握紧了武器,日军的迫击炮和突击枪,一点一点地吞噬古老的南京城。
      战友们相继牺牲,其中不乏和我一样稚气未脱的面孔。
      实在是战事紧急,顾不上我,贺楼江将我藏在一个水缸内,用竹筛盖住,给我留了很多干粮。
      那天是贺楼江唯一一次对我笑
      “好孩子,等我来找你。”
      我在水缸里沉沉地睡过去,在枪炮声和刺刀入皮肉的声音里,安稳地睡过去,以睡眠来减少体力的消耗。
      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在夜里偷偷去外面翻找可以吃的东西。
      日本鬼子进城后见人就杀,城里到处都是尸体,载着日本兵的汽车就从尸体上开过去。那个惨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但我从来不害怕,我在等贺楼江来找我,像在李家峪时那样。
      可贺楼江最后还是食言了。
      他曾经说过,我是个命硬的孩子,整整4个礼拜我也确实熬过来了,作为幸存者,我被解放军救起。
      南京城内血流成河,我在下关草鞋峡,找到了贺楼江的尸体,被铅丝捆住过,用机枪密集扫射过,倒卧在血泊中,唯有那身军装依稀可辨是他。
      我脱下身上的军装,用最标准的仪式敬了个礼。
      我请求解放军让我入伍,也成了一位光荣的革命者。
      从1937年到1949年,我亲眼见证了日军投降,见证了一个国家的建立。
      到如今,已经成了当初想都不敢想的盛世。
      如果贺楼江看到这些,也会感到欣慰吧。
      我已经古稀之年了,但每年还是坚持去江东门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那些受害者的名字我不敢读,怕看到贺楼江的。
      孙子曾问过我,明明是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人,为什么不会抵触,而非要执着于纪念呢?
      屠杀和□□并未因“南京大屠杀”使举世震惊抗议而终止,或真正收敛。
      “为了忘却而纪念。”这是我能教给一个后辈最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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