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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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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体
  “孩子们,你们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知道的请举个手,告诉老师。”在全班集体张口争着告知老师答案之前,王雪兰先加了条件,看着孩子们举着的小手,王雪兰眼中闪过一抹欣慰。随后,请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方明见来回答。“我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妈妈说,是爸爸把种子种在妈妈的肚子里,我就从妈妈的肚子里长出来了。”方明见带着点自豪,骄傲地说。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班上,他的年龄最小,但是算是早慧,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他也很喜欢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王雪兰示意她坐下,随后,问道:“还有谁有不同的答案吗?”看着仍然举着的小手,像一颗颗挺立的小树苗一样,王雪兰作了个手势,请离自己最近的木雯雯来回答。“我是妈妈自己生的,妈妈说她获得了父母资格证,然后就可以生下我了,她是合格的父母,我是合格的孩子。”木雯雯开心地说着,笑得像春天的花儿。“好,谢谢你的回答,请坐。”王雪兰示意她坐下,随后,她看着仍然举着的小手,请最后一排靠边上的刘子言来回答问题,他平时很少主动回答问题,所以王雪兰觉得需要鼓励一下他。刘子言虽然站了起来,但是还显得有些腼腆,“我是爸爸生的,爸爸说我是他的骄傲。”说完,他又迅速地坐了下去,王雪兰请大家给他掌声鼓励后,发现已经没有人再举手了,于是说道:“好的,看来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也就回答了我们今天要学习的人类起源。”说完,王雪兰在电子白板上写上“人类起源”几个大字。“人类是从哪里来的,是如何从地球上诞生的,我们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大致分为这三类:神话起源说、生物起源说、外星遗传说……”
  “丁铃铃铃,丁铃铃铃”伴随着下课铃声,王雪兰结束了这一节课,走向办公室时,从右侧射来的太阳强光有些灼眼,她抬手挡着阳光,默默地想着,真快,还不到二十年,大家就已经接受了一切。在自己小时候,单体孩子在学校里还是被嘲笑、欺负的那一批呢,如今,大家倒是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是爸爸或者妈妈一个人生的了,这就是时代的潮流和发展所带来的影响吧!
  不错,和一百年前不一样,如今,人可以单体繁殖,就是无论男女,是可以靠自己生出一个孩子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仿佛是上帝实施的地球清扫计划,带走了地球上的一批人,随后,还演变出了德尔塔变异毒株,对人类的生活又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而疫情下的经济增长不景气,使得原本就更注重个人生活的人们更加不愿意生育,尤其是不愿意和另一个家庭拴在一起去承担对方的鸡毛蒜皮、家庭琐事。而为了应对新型冠状病毒,生物制药技术快速发展,基因改写帮助人们从新型冠状病毒那里逃了出来,同时,让人具备了个体繁殖能力,而为了增加人口,各国也在联合国的倡导下,纷纷通过单体繁殖法案,鼓励人们单体繁殖,提高人口数量。而人,毕竟是群居性动物,单体繁殖法案的通过使得人口逐步回升,人类从而逐步进入“单体时代”。这对于老一辈的祖宗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同时,人仍然具备双体繁殖的基本能力。也就是说,人类的选择更多了,可以和以前一样,遵守古代的传统,男女双方结婚后生子,也可以到法定年龄后选择自己单体繁殖,由于人类原来越注重个人感受和发展空间,都更加不愿意被对方的家庭琐事束缚,所以,单体繁殖的人口出生率在技术成熟后,尤其是近十五年来快速发展,已经超过了双体繁殖的人口出生率。
  王雪兰就是一个单体孩子,是早期的单体孩子,她的妈妈王月娥在35岁时还没结婚,家里又天天催她结婚生孩子,她一怒之下,直接单体生下了她,让王雪兰成了早起的单体孩子。而那是,单体才刚出现,并没有被社会接受,所以,王雪兰儿时,其实是被按照单亲孩子来处理的。她还记得自己问王月娥爸爸在哪里和被别的小朋友嘲笑自己没爸爸时的情景,想到不,如今,一切就都已经过去了。
  王雪兰如今在这所公立小学教科学,如今的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二为基础义务教育,教授的科目多,但是难度适中,主要是让学生在这个阶段多接触,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高三预备班根据自己选择的方向修足学分后,通过大学是入学考试便可以上大学深造了,如果没通过,便进入职业学校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可以在高三复读,但是要自费。这是吸取过去的教育方式的教学设计出来的,人口的减少,使得人均所占据的人均资源增多,竞争没有那么激烈了,所以探索教育的发展也更加方便了。
  日子就这么在上课、下课、改作业中过着,转眼到了周六,王雪兰躺在床上睡不着了。她习惯在早上醒了之后打开听书软件再听一个小时的书,如果睡得着,就继续睡,毕竟,睡懒觉是对周末最起码的尊重,但是,如果书听完了,还是睡不着,她就会选择起床,被窝是青春的坟墓,这句话她铭记于心。在她吃着简单的早餐听着新闻里关于第三版《家庭法》修订内容时,大学同学刘欣爱打来了电话。
  “兰兰,起床了吗?”
  “起来了,你呢?”
  “本宝宝早就起床了,你今天又什么安排吗?”
  “本来准备泡图书馆,现在,听你安排。”
  “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之至?”
  “本宫赏你这份殊荣。”
  “去你的,要不,你今天和我一起去体验一下父母游戏?”
  “我不大想去,对那个不是很有兴趣。”
  “别这样,就当是陪陪我,我上次卡在了生孩子那关,太疼了,我痛经的时候也没那么疼呀。”
  “我真的不想去……”
  “行了,行了,你天天泡图书馆,准备把自己泡成一本书吗?和我出去走走,否则,你会发霉的,做完游戏,我们可以一起去绿达逛逛,顺便吃个饭,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随着通话中断,王雪兰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放了她鸽子,后面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回来,太麻烦了,还是去看看吧!
  吃过早餐,从家坐20分钟的地铁,就到教育局了。刘欣爱就坐在教育局前的台阶上在等着她。到现在,王雪兰都没想明白,自己没谈恋爱也就算了,怎么刘欣爱也成了母胎单身,不过,这个时代,说实话,谈恋爱的本来就不多了,能谈成的更少。刘欣爱是双体繁殖的孩子,从小算是生活得比较热闹的,所以养成了她这种风风火火的性子,最近,也是她父母催得比较急,她一怒之下,直接说要单体繁殖,现在倒好,她妈妈又天天催着她去通过父母测试,所以,她现在就戴着一张苦瓜脸像个怨妇似的等在教育局门前了。
  “兰兰,你可来了,宝宝心里比苦瓜还苦呀!你说我爸爸妈妈自己的婚姻广告打得那么差,怎么还天天想着让我结婚?再不过,我准备让我妈给我看着相亲算了,我走双体繁殖吧,反正她只是想要个孙子,我怀疑孙子才是她亲生的,我就是个工具。”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得我脑门疼,别瞎想了!叔叔阿姨只是怕你孤单,他们希望你可以有个依托。”
  “什么依托,我当别人依托吧我!”
  王雪兰被她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边拖着往里走,心想:我才是最冤的那一个吧!你这分明是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折磨别人上呀!不过,说归说,王雪兰还是跟着她去登记了。
  如今,双体和单体繁殖共存,双体走的是结婚生子的老路子,而单体,则需要在教育局通过父母体验游戏,获得父母资格证后才能去医院登记并动手术将精卵管结合,生成体内胚胎。这条路径,没有黑市,毕竟人口减少,科技发达,现在每个人的信息都在大数据中监控着,没有漏网之鱼。
  登记结束后,王雪兰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躺在躺椅上,带上VR眼镜开始进入虚拟情景,这个游戏是模拟孩子从出生到成长的各个环节,需要参与者根据情景作出反应,然后游戏提取参与者的情绪变化指数进行心理分析,以确定游戏参与者是否有做父母的资格,不能一味责骂、不能一味逼迫,也不能一味地宠溺,挺考验人的情绪管理能力的。王雪兰到孩子出生后就感到手足无措了,她就退出了游戏,本来,也就是陪着刘欣爱来的。
  不一会儿,刘欣爱又哭丧着一张脸出来了。
  “怎么了?又没过?这次卡在哪里了?”
  “青春叛逆期,我选择错了,违背了孩子天性,所以游戏失败了。回头我再来这里的父母大课堂补补课吧,看看能不能有点用。”
  “好的,走,我们去吃饭吧!”
  说完,王雪兰拉着刘欣爱,两人一起向绿达购物广场走去。后来,两人吃了饭,一起逛了个街,也就算打发了周末。
  周一上班后,接到年级组织的通知,这周要开展家访,于是,王雪兰便开始和家长约时间,尽量对住在一起的一起家访,节省精力。
  家访时,王雪兰发现,孩子的性格与其说是天生了或者后天形成的,还不如说是父母在潜移默化中给孩子灌输的。方明见的爸爸妈妈都算得上是知识分子,所以他们也算比较传统的家庭,对方明见寄托了比较高的期望,这一部分催熟了方明见的早慧,另一方面,也使得方明见好胜心比较重,和同学相处得不是很好。而刘敏言是单体妈妈的孩子,就仿佛是她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柔有礼,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陆成诚是单体爸爸的孩子,和他爸爸一样沉稳内敛,颇有些老成之气。形形色色的家庭,形形色色的孩子,他们和父母不同,又和父母相同,真是神奇。但是,孩子只有被怀在心里才能健康成长。想到在家访时,还有家长想给自己介绍对象的,王雪兰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妈妈王月娥早就在打电话让问她周末能不能回去了,所以,周日王雪兰就抽了个时间回去看她。王月娥是她的单体妈妈,当初被家里逼急了,王月娥直接参加临床试验,成了首批单体孩子的实验者,实验很成功,这些年,王月娥也没什么亏待她的地方,虽然小时候因为只有妈妈被别的孩子当成过怪物,她自己也因此自卑了许多年之外,王月娥把自己能给她的都给了。如今,两人之间也不算生疏,但是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王雪兰挺喜欢这种相处的状态,没有压力,没有紧张,也没有过分的亲密,有时,她会想:自己可能就是这么个无情的人吧!外公去世了,外婆和妈妈住在一起,但是外婆去年中风了,如今,也不过是拖个日子。王雪兰帮王月娥做了饭,帮她照顾了一会儿外婆,和她谈了谈自己的工作,也听王月娥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家长里短,她想,就这样,就挺好。
  从王月娥那里回来后,王雪兰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微笑,真是滑稽,这也要继承么?王月娥希望她能谈个恋爱、相亲或者生个孩子。原来,她仍然是她的母亲,而不是闺蜜、朋友、熟悉的陌生人。王雪兰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从来没有,她只想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责任,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但是,她又隐隐地想起上次在父母游戏体验中,在催产素的作用下出来的那个孩子,很可爱、很干净,真的像书里说的,散发着光芒,那一刻,心是柔软的。王雪兰甩甩脑袋,疯了么?养好自己就不错了,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外婆的脸,一会儿是妈妈王月娥的脸,一会儿是死去的外公的脸,一会儿又是那个小孩子的脸,他们说了什么,自己说了什么,醒来一切都忘却了。正常备课、上课、考试、改作业,可是周四下午,接到了王月娥的一通电话,外婆去世了。王雪兰和王月娥一起办理了外婆的后事,其实很简单,没什么大办,请本家还知道的亲戚们吃个饭,随后,将外婆的骨灰和外公的葬在一起就好了。人生一世,终化作一抔黄土,王雪兰忽然想到那句诗“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外婆去世后,总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再住在老房子里,于是,王雪兰将王月娥接到她那里一起住。王月娥也不是个给人找麻烦的,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从来不嫌累,日子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了。
  周日,王雪兰准备去图书馆,她想告诉妈妈中午不用等她吃饭,她可以在老年活动中心和她的姐妹们多玩一会儿了。但是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声音,她转动门把手,打开门后看见鼓着的床,她走上前去,坐在床边,轻轻地摇动王月娥,不想吵醒她,但是发现叫不醒。她感觉不妙,赶紧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后,等结果出来,却是一记晴天霹雳:癌症晚期。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仍然是夺人性命的魔咒,无法破解。王雪兰看着陷入昏迷的王月娥,年岁爬上了她的脸庞,两鬓是灰白的头发,看着很脆弱。王月娥悠悠地睁开双眼,笑着告诉她:“没事,我知道的,你也别担心,这一生,我没什么遗憾的,有你,我很开心。回头帮我联系一下,接下来,我就把自己送给医生做实验吧,等我走了,把我的遗体捐赠了,这一生,我不后悔,有你,真好。”王雪兰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这一刻,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爱王月娥,王月娥也爱她,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王月娥整晚守在她的床边,白天还要去上班却从来不向她抱怨,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哭着回去,王月娥给她买糖,哄她开心,她想起这么些年,她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她的点滴。她一直觉得自己于王月娥而言,不过是她反抗世俗的工具,她觉得自己维持表面的母慈子孝就够有良心了,但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这种想法简直该被天打雷劈。
  在子女和父母的这场博弈中,赢的永远是子女,因为时间站在子女这边。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雪兰下班后就去医院陪王月娥,她和王月娥分享自己白天的一切,喜怒哀乐,有的时候逗得王月娥笑得前俯后仰,有的时候也静静地听着王月娥的劝告,她发现,原来,大家要的都不多,陪伴果然是最重要的,而父母和子女之间,有时却总是忽视陪伴的作用。两人都避免谈论最后那一天的到来,直到最后那一天的到来。王雪兰看着王月娥安详的面容,眼泪止不住,心如刀绞,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断开了,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处理好王月娥的身后事,王雪兰照常上下班,她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见到王月娥,见到她告诉自己,自己的身体已经捐出去了,她以其他的方式在看着她。周日,王雪兰决定去父母体验中心,王月娥说,希望看到她有个孩子,希望她能在这世间建立自己的联系,她想,自己总归是社会性动物,她不想同别的家庭建立联系,但是她愿意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看他成长、养他长大,用自己的爱浇溉他,这既是对逝者的告慰,也是生命和爱的延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