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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孤身重沐亲情恩 忆起当年遇恨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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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明所以,但既然白飞飞开口,也只好压下满腹疑问先行离去。
当夜沈浪又来到潇湘院,他反复想着今日白飞飞之言,总觉得她的话没有说完。沈浪站在门外,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的问。怎知他敲了门,门内却无半点声响,沈浪等了许久,推门而入,房内却无一人。
沈浪转念,往秦暮暂住的翠菊阁而去。沈浪尚未踏入翠菊阁,已见秦暮送白飞飞至门外,他闪入一旁的柏树下,耳中传来白飞飞的声音。
「秦公子不必再送,好好休息为上,黄某明日会再过来。」
「先生当真不…」白飞飞素手一扬打断秦暮话语。
「秦公子只要谨记黄某交代,尽人事听天命吧。」白飞飞转身离去。
一路行至潇湘院外,白飞飞停在竹林中,稀稀落落的竹影洒在白飞飞的衣摆上。
「沈公子跟了一路,有话不妨直说。」白飞飞的语音一落,沈浪的身影已从竹林中透出。
沈浪开口:「今日妳为何要出手试秦暮的功夫?」
「没什么,只是为了疗毒的事。」
「妳有事瞒着我。」沈浪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果沈公子疑心,在下可以立刻离开。」白飞飞从怀中拿出一张迭的整齐的宣纸递给沈浪,「这是解毒的药方,照抄一份再让人去抓药吧,这快活城内,怕不只你一人认得这字迹。」
沈浪接过药方,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开口:「飞飞,我不希望妳有事。」
「多谢沈公子关心。」白飞飞转身而去,只留下这淡淡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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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阳破开轻柔的云层,将光芒和缓的铺上大地,空气中仍存在着冰冷的露气,白飞飞总是喜欢这样的早晨,她坐在小径旁的凉亭中,整理着带来的药箱。
因为在路上用完了几味药材,需要再添上。她问过婢女,向薛神医住的回春楼走去,一路上只闻鸟语花香。白飞飞正要跨进回春楼,突听得一声哀哭,白飞飞驻足聆听,哭叫声越来越响,白飞飞心中猛然一惊:这是…王云梦的声音?
白飞飞循声走向回春楼前院左侧一间小房子,从木头的成色来看,房子像是后来才盖起来不久,白飞飞正掂量着要不要敲门,门却先打了开来,王云梦披头散发的从屋内冲出,手上还抱着一件衣服。
「花儿,花儿,你怎么又一夜没回来,衣服也不多穿一件,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王云梦的双眼因为流了太多泪水,显得空洞而哀伤;原本柔媚的嗓子想必是哭喊的太久而成了瘖哑难辨;身子原本丰腴而不赘,如今就像一树枯枝,只剩下躯壳骨架。
白飞飞惊讶而感叹的忆起当初在云梦山庄刺杀她时,她对自己所吐露出的爱恨。王云梦太爱快活王,太恨快活王,这份爱恨间接杀死了王怜花,也杀死了她自己。可即便是如此,快活王又知道吗?在乎吗?如今将王云梦关在这儿,是歉疚?良心不安?或者只是要防着王云梦再生他事?
思及此处,白飞飞正想转身离开,王云梦却突然掠进抓着她的手不放。
「花儿,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娘等了你一夜。」王云梦握住白飞飞的手,脸上绽出一个慈母的笑容。此时薛神医已被王云梦的尖叫给惊动,带了几个家丁要来制住发病的王云梦。
白飞飞随着诛仙行医,也治过几个神智失常的病人,看见薛神医带了绳索木棍,深怕他们伤了王云梦,立时向薛神医打了个手势,脸上漾起一个浅笑。
「娘,早上天气还是挺凉的,您不要病了,快进屋去吧。」白飞飞的一声娘,让王云梦登时静默了下来。白飞飞看着王云梦的泪水一点一滴的盈满眼眶,她又扶着王云梦向屋里走去。
「娘,早上起床还来不及梳头吧,孩儿给您梳个头。」白飞飞知道要让神智失常的病人平复下来,顺着对方的话说是最快的方法,别让病人感到不安,才能令对方平静。白飞飞扮过病人的亲人,仇人,甚于还扮过戏文里的西施,只因为那病人自称是亡国的夫差。
白飞飞扶着王云梦跨进屋内,桌上地上乱成一团,想必是王云梦发作起来乱摔东西所致。白飞飞将王云梦安置在铜镜前,拿起桌上的木梳,一把一把梳着王云梦的头发,恍惚间,白飞飞想起自己从未与白静如此亲近,从未得到想望的温暖。
白飞飞活过的二十二个年头中,认定的母亲白静从未给予过她任何形式的亲情,在白飞飞的印象中,白静对她最温柔的二次,都随即重重的伤害了她。
一次是白飞飞为了沈浪到客栈去求白静,白静拉着她的手在床沿坐下,柔声的问着白飞飞的伤,却拒绝为她放过沈浪,更在白飞飞身上种下阴阳煞,使沈浪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将她送回给白静。
一次是白飞飞在烧毁崖底小屋后,被王怜花送回幽灵宫,她倚着白静的肩哭泣,相信了白静的谎言,而与沈浪越行越远,再也无缘厮守。
另一个她对亲情的强烈印象,是来自于王怜花。虽然当初他们的合作是为一起杀快活王。但是白飞飞依然可以感受到王怜花对她的亲情,那不只是一种同病相怜,更是一种对血亲的渴求和高兴。
虽然王怜花差点杀了自己,但在白飞飞的心中,已将王怜花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弟弟。
白飞飞为王云梦盘好了头发,满意的放下木梳。
「娘,您瞧,是不是很好看?」白飞飞从铜镜里微笑的注视着王云梦,王云梦也看着她。突地,王云梦转身抱着白飞飞。
「花儿,咱们娘俩,都别再提什么报仇了,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好。娘只要有你在,娘就开心了。」
白飞飞蹲在王云梦的面前,笑的很甜,很温暖,笑容中有着撒娇的气息。
「娘,过些日子,孩儿带您去洛阳,那儿山明水秀,风光明媚,您一定会喜欢的。」
白飞飞决意要带走王云梦,不光是为了治好她,白飞飞更想为王怜花尽点孝道,她知道王怜花若有一样放不下的事,那必定就是王云梦。
「傻孩子,娘很好,娘那儿也不去,让娘再看看你。」王云梦抚着白飞飞的脸,声音却一点一点低了来了,白飞飞正觉着不对劲,突然发现王云梦嘴角涌出黑血,手指正要搭上腕脉,王云梦却推开了她。
「孩子,别费心了,时间到了。」王云梦惨淡一笑,「我总是…再见了你一面…你还恨你爹吗?」
「不恨,不恨,娘,我谁也不恨,您的解药搁那儿了?」白飞飞急的扶住了王云梦的肩叫唤着。
「娘累了,想休息了,花儿…花儿….娘…..对不起你…」王云梦的双眼随着语音落下而永远合上。
白飞飞拥着王云梦,她不知道王云梦究竟早已决意要选在今日服毒,或是她心心念念等着再见王怜花一面,心愿已了自然不如归去?不管是什么,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她走了,是吗?」门外响起快活王虚弱的声音。
「是的。」白飞飞并没有回头,她不愿让快活王看见她的泪痕。
随着诛仙行医的日子中,看多了生离死别,白飞飞的心却是越发柔软,自己觉得可笑,但诛仙却温温的回她一句:学医的人若是没有一颗柔软仁和的心,就不能发觉病者的痛苦,也不能让病者全心的信任。心态柔软,心境坚强,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医者。
「云若柔骨发似梦,朝朝暮暮长相守。怜卿多情如娇花,岁岁年年伴枕榻。」
快活王低低的吟出那首他年少时做给王云梦的诗,他凭着一首诗,搏得王云梦对他的好感,为他痴情一生。到头来,自己负了她,连儿子都没能保住,落得晚年孤独。想起王怜花死前一幕,快活王又叹了一口气。
「阿音,将云梦葬在怜花的墓穴旁吧。」快活王又对白飞飞开口,「劳烦先生了。」
「黄某原是到回春楼来拿几味药材,碰巧遇上。」白飞飞放下王云梦,擦去腮边泪珠,才转身走出屋子,「未尽心力反累得夫人自尽,黄某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先生言重了,薛神医,引先生去拿药吧。」快活王吩咐一声,薛神医领了白飞飞往回春楼而去。走了二步,白飞飞回过头看着快活王的背影,她心底生出一股怜悯之情,在面前的快活王,和那些与死神争斗着一口呼吸的病人又有何异?
白飞飞忆起十五岁那年,她瞒着白静偷偷见过快活王一面,她太想看看自己的父亲了,即使她为快活王受了白静诸多折磨,她还是想知道自己身体内流的血,是从谁身上继承而来。白飞飞涂黑了脸,穿着从农家偷来的男装,扮成一个落拓少年爬上树去,等着快活王的轿队而来。
在轿队经过树下之时,快活王查觉到树上轻响,击出右手的戒指将树干打断,白飞飞怕泄露身份,只好紧闭双眼,亳不运功的从树上摔下。转眼之间,她并未掉落在地,而是被一股力量又轻轻托起,安安稳稳的坐在旁边的大石上。
白飞飞睁开眼睛,宋离的长刀正直直的指向她的胸口。
「是谁派你来这里埋伏的?」宋离的口气生硬,眼神冰冷,宛若得不到答案就要一刀刺穿白飞飞的胸膛。
「我….我只是来….摘果子给我娘….我娘三天…三天没吃东西了,大人饶命。」白飞飞摊开手,紧紧捏着二枚枣子失去掌握,滚落在地。
「宋离,别吓着他了。」快活王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跟着,白飞飞终于见到了快活王,面容威严而从容,贴在人中的短须光滑柔顺,身着红袍金带,凛凛威风的模样使人震摄。
快活王以一支翡翠戒指击断树干,不由得让白飞飞对快活王的内功既惊且惧,但又生出一丝对父亲的钦慕及自豪之情。
「这果子瞧来扁涩,既要侍奉母亲,看来也是孝子,拿十两银子给他。」快活王对退到他身后的宋离交待着,「孩子,要是不能活了,到快活城来找宋气使,他会安置你的。」快活王正当平了盐铁使之事,心中愉悦快意,对乔装的白飞飞竟未加多留难。
宋离将银两给了白飞飞,她对着快活王又谢又拜,护卫快活王的车队复又起行离去。待车队走远,白飞飞将手中的银两用力掷出,嵌进树干一寸,她不明白,为什么快活王连对陌路少年都如此关怀,却对自己的母亲不闻不问负心而去?
她痛恨快活王将本该属于她的快乐给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经此一事,白飞飞对快活王的恨意更加深刻。
再次回忆起过往,那些融进白飞飞生命中的爱恨,原本在她消声匿迹的二年中,缓缓在平静的日子中蒸发,却因回到快活城中,又悄悄聚拢到她的心中,白飞飞望着天上飘动的白云,她能寻到一阵南风,吹散她心中那片往事所投射下的阴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