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行》至函

13、重逢

　　宋行把那团虚影接了过来，放进了桃核串里。
　　其实宋行现在眼睛有点类似于阴阳眼，像可清、黄大爷这类鬼在他眼中和正常人差不太多，不好分辨；但他一眼看出黄家宝是鬼魂，因为他是透明的。
　　“……我们去找个歇脚的地方再叙旧吧，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我知道一个土地庙，往东走就看得到了。”黄家宝在手串里温文尔雅地出了声，但始终没和养父说一句话。
　　九衡尴尬到钻了出来，他变回了蛇的形态，亲水也不怕水：“我先去看看那庙，给你们煮壶水驱驱寒。”
　　可清缩小骑在了九衡的头上，宁愿淋雨也不呆着了，“我跟着一起。”
　　宋行笑了笑，“好。”

　　其实这不是什么人性小说中养子因为某某原因怀恨养父，而恶毒养父迫害养子的故事，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相互说话只是因为太久没见面、没开口了。
　　毕竟已经二十多年了。
　　后来可清问起这件事，宋行是这样说的：
　　“小时候你贪恋糖果芬美的滋味，喜欢糖纸漂亮的色彩，想留住你品尝糖果时内心的欢愉，于是你会收集糖纸对吗？”可清用力地点点头，“那如果当我把你小时候收集的糖纸突然放在你面前，你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兴奋地给我介绍它们的故事和它们的滋味吗？还是不太好意思，不知从何说起呢？”
　　可清低下了头，“要我讲的话，恐怕连我也已经忘了那些糖果的滋味吧。”
　　*
　　黄家宝与父亲少时的点点滴滴、豪情壮志，就像漂亮的糖纸，可爱、又令人不舍，但骤然摆在面前让人“认领”，却有些莫名地尴尬。
　　九衡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殊不知他是个家务好手，可清认为他一定不愁找工作，如果不能进军娱乐圈就去干家政。
　　他翻出供桌抽屉里的茶杯和茶壶，用供桌上面的铁观音给四条鬼泡了杯茶。
　　蒸汽缪缪，茶香四溢；火光融融，暖人心脾。
　　九衡给宋行剥了一个供桌上的橘子，宋行则帮可清烤身上的衣服，把自己的衣服先给可清披上了。

　　他揉了揉鼻子，问道：“家宝，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黄家宝谢过了九衡递给他的茶，淡然说道：“2000年9月12日，我向支教的学校告了假，回家的时候雨太大，把我冲走了。”
　　黄大爷眼睛就一直没离过儿子，闻言激动地啪地抓住了黄家宝的手臂：“……回家？回哪个家？？”
　　黄家宝终于正眼对上了父亲，从怀里掏出帕子，帮黄大爷擦干眼泪：“爸啊，我回去看你了。”

　　“家宝……回去……看我了……”

　　黄大爷的眼泪濡湿了黄家宝的衣袖，整个人抖个不停：“……爸没等到你啊！爸没等到你……你去哪了啊……
　　“……我天天路过那条河，我天天走过那座桥，怎么就是没见到你啊？”
　　黄家宝也终于忍不住，眼角淌出了眼泪，“爸，我一直看着你呢。”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爸啊，为什么不来啊……
　　“我天天梦里都梦见的是你，梦见你小时候跟我说要给我建大房子，要回来给乡里干一翻大事业；梦见你长大了在门外敲门呢，我一起身拉开门却人影都瞧不见……
　　“……家宝啊……家宝……”

　　宋行给黄大爷和黄家宝递过了一个剥好的橘子，突然插了一句：“今天是你的忌日吧，所以我们能见得到你。”
　　黄家宝点点头，“……我已经过忘川了，不过前几年下面很乱，我就趁机溜到上面来，暂时还没投胎；但我啥也干不了，一年到头只有忌日和中元节的傍晚能从河里浮出来，还不能离开。
　　“而且，……我也不想让爸知道我已经死了。”
　　“那，今晚过后，我就带你们去忘川吧。”宋行只吃了一瓣橘子便放下了，慢条斯理地喝他的茶。
　　“好。”
　　“……好。”

　　一晚上黄家宝和黄大爷都没有睡，黄大爷还翻出一瓶白酒，跟儿子围着火炉喝了一晚。
　　宋行前一天下午中了暑，然后还直接掉进河里醒了个神，傍晚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可清，然后晚上又在冰凉的地面上打了一晚上地铺，第二天早上成功地发了个烧。
　　宋行对此表示极为纳闷，为何一个鬼还会发烧？
　　就连九衡也表示，别说发烧了，连鬼咳嗽他都没见过。
　　可清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问：“你到底活了多久啊？”
　　九衡刚要回答，突然门被轻轻叩响了几声——
　　“当当当”
　　“当——当——”
　　“当当”
　　然后他们眼前一花，刚才还病恹恹倚在供桌脚旁的宋行突然飞起来开了门，然后屋内三鬼一蛇顿时愣在原地，心里纷纷掠过一万个“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