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旧事 ...
-
方桌临窗。
小二手脚麻利的把一条抹布甩出了花,也不知桌子究竟擦干净几分。
我从旁冷眼看着,自然不能再任由赵兰舟醉醺醺挂在薛昭肩头,满口胡言乱语,揪着我幼时尿床的糗事说个没完。
不等小二停手,我率先拉开条凳对窗而坐,决心彻底分开二人,重新掌握维护形象的主动权。
赵兰舟见状“切”了声,一把揪住小二的后衣领,声音惫懒:“少罗嗦……菜就别点了,捡你们最好最贵的上!”
说着,他贱兮兮的指指我:“她!她给钱!”
“赵兰舟你真不……”
“我给我给!” 薛昭眼疾手快,迅速将弹起来的我按回座位上,“就依这位公子所言,去吧!菜上快些。”
小二识相的闭嘴点头,飞快退了下去。
“哟!托妹夫的福了!” 赵兰舟一拱手,在我左手边坐了,看着我,怪声怪调道,“要不然,我还真没机会同我这大名鼎鼎的县主妹妹同桌而食呢,你说是吧?”
我翻了个白眼,全当他不存在,径自转头对薛昭道:“要么,我去求求皇后娘娘?她宅心仁厚,素来又怜恤弱小,如果她肯帮着求情,说不定蔡邕就有救了……”
两双眼睛齐齐盯过去。
气氛骤然降温……
薛昭脸上写满了“抗拒想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兰舟,笑容苦涩的拉开右手边条凳坐下。
面前两人都在等着他答话。
选我?还是选赵兰舟?我递过去一个明晃晃的威胁眼神。
“呃……这倒也是个办法,可以一试。”薛昭呵呵笑着,略一停顿,转头又向赵兰舟道:“赵公子客气了,一顿便饭而已。”
摆明了要一碗水端平的样子。
赵兰舟大笑出声,朝薛昭竖起大拇指,得意的每一根飞扬的头发丝儿都仿佛在耀武扬威。
“你不知道……” 他语带讥讽,“我这妹妹素来瞧不上我,别提说话了,那是正眼都懒得瞧我一下。”
“还真是!” 我冷声道,“敢问阁下可有什么地方能让人瞧得上眼的吗?您年方几何了?现领何职,在何处高就啊?”
赵兰舟全无羞色,懒散的摊摊手,道:“我?闲人一个啊!要不,赶明儿就给妹妹牵马去?”
“我家有的是称心的马奴!”我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还真别说,牵马我都瞧不上你!”
赵兰舟立时翻了脸,“你家?我的好妹妹,你搞搞清楚!哪儿才是你家!”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薛昭忙跳出来打圆场:“兰亭!赵兄!别动气!别动气……我在京中还算说得上几句话,若是赵兄不嫌弃,我便去打听打听,给赵兄谋个差事可好?”
“不必劳心费力了,”我接过话,“小到九品县主簿,大到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他领过的职怕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呢!”
我端起一脸甜笑,向赵兰舟道:“敢问哥哥,可有办成过一桩差事?”
许是我话中毫不掩饰的讥讽刺痛了他,赵兰舟少有的收起了一身懒散,紧握着拳,猛兽伏猎一般微眯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狠戾的气息。
我心猛然一缩,却又不信他真敢拿我怎样,便也是昂着下巴毫不退让。
一时无话。
这会儿正是午膳时辰,又还在正月里,一品居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很是热闹。
嘈杂话语声如潮水般淹上来,愈发显得我们这桌寂静太过。
赵兰舟默了许久,突然一扯唇角,“我自然事事不如县主,不比您那么能干,做了一把刀,还沾了那么多血……”
他说的轻描淡写。
可不知是哪个字做了导火索,我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口中讷讷不能言。
人都说,最亲的人才最了解你的弱点,能够一击致命。
原来,此言非虚。
“不知道母亲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啧啧……”他挑眉顿了顿,“是会哭?还是会笑?”
我终于忍无可忍,“噌”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朝他甩过去。
掌风呼呼,堪堪停在他面前三寸,被他一把截住。
“你还有脸提娘!”我右手挣脱不开,便伸了左手过去揪住他衣领,“娘死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哪!”
我使劲摇他,明明气得要命,眼泪却怎么都不受控制:“你在哪你说啊!你在哪家青楼?在哪个女人床上?!娘她都没有儿子扛幡摔盆你知道吗!”
“兰亭!冷静点!”薛昭挟住我肩,想要把我拉开,柔声哄道,“松手,听话,这儿人太多,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说!”
赵兰舟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抚平衣襟:“那换我问你,爹爹为了你一夜白头的时候,你在哪?他旧疾发作险些没命时,你又在哪?赵兰亭!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脱力的站着,怔怔发愣:“什么一夜白头……”
“世人只知正阳君,只知兰亭县主,”他冷笑道:“又有谁知道正阳君乃是赵魁斗想见一面也难的妻!是我赵兰舟从五岁起就再没抱过的娘!”
满心惊讶,我呆呆望着他。
转瞬间,我的认知,我积攒多年的怨念与憎恨,突然在一瞬间摇摇欲坠,赵兰舟还是那个赵兰舟,却突然异常陌生和遥远。
与此同时,一起变得陌生且遥远的,还有记忆中那个总是弓腰驼背的苍老背影。
记得听娘提过,他曾是太后亲弟弟顾太师府里,最受器重的管事……
赵兰舟起身凑近来,薛昭忙伸手隔住他:“赵兄!见好就收!你既为兄,便该顾念手足之情!”
“你怕什么?”赵兰舟笑起来,“我还能吃了她?”
他撇撇嘴,话音一转:“你想救蔡邕?我有办法……”
我抬眸盯着他,勉强稳住声线:“什么办法?”
“大……赦……天……下……啊……” 他伏在我耳边,一字一字笑吟吟道。
我心中一凛,当即低喝:“你疯了!你有几个脑袋!”
他满不在乎道:“怎么?我说错了?我朝确有先例,每逢太后薨逝、皇帝驾崩,或是册立太子、新帝即位,都会赦免……”
不等他话说完,薛昭已迅疾上前一步:“赵兄慎言!你可知你这话能连累全家人陪着你一起掉脑袋!”
“小皇帝还没有嫡子,太子?新君?嗯……有些难……”他丝毫没理会薛昭的警告,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但那老太婆年纪大了,天有不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狂悖的话语。
我垂在身侧的手火辣辣的疼,止不住簌簌直抖。
其实……
他是在为父亲和自己鸣不平,我懂。
而我也不过是站在娘这边,始终难以释怀。
一个家,就这样,硬生生扯成两半。
我满心失望,“你可知,当年若你能顶一方天,娘也许不会死的那么惨,我……乃至父亲,都不会落至今日这番田地!你,怎么就长不大呢?”
赵兰舟舔了舔唇角,有片刻的失神,继而一整神色,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拍了拍薛昭肩膀,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娶了她,你便离死不远了……”
说完,径直甩袖离去。
不知是不是酒醉未醒,走得跌跌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