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穿拖鞋的猫

3、初识

　　呆呆地看着小弄堂里唉声叹气的邻人们，哑子张着一双大眼边坐在小凳上清洗着白菜梆子。“呀——”刚抬手想拦住一个人问时，人们却匆忙的从身边离开，走向哑子平时住的小屋子里。咬着手指，皱皱眉头，好奇的往里探着。但是，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因为婶娘说了，要洗完这些白菜梆子才可以进屋！

　　但……摸摸自己的鼻子，撅起嘴巴，哑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继续刷洗着。

　　屋子里，是一片混乱。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春儿，床边是已经哭得无力的婶娘；狭小昏暗的屋子站满了闻讯赶来的邻人。沉寂，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是嘤嘤的啜泣……

　　“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大闺女，怎么就，怎么就这样给糟蹋了呢？！”沈伯蹲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水烟；发白的眉毛皱的紧紧地，长满老茧的大手狠狠的敲着烟筒。“不成！说什么也得给咱春娃儿讨回个公道！”

　　“别介！您老这去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张家媳妇急忙拦住沈伯欲离去的步子：“这春儿出了事儿，我们也不安心哪！可这春儿惹上的可不是一般人家！是王氏丝绸厂的少爷，王显欲，王大少！听说还跟警察局长是拜把子的呢！大伯，您说，咱惹的起吗？就算您去了，又能拿这些人怎么办？他们几个来回就能折腾死咱们啊！”

　　狠狠的吸了口水烟，沈伯怒道：“难道就叫这群兔崽子白白欺负了去？！这口气你们能咽的下，我可咽不下去！！”跺着脚，老人将水烟往桌上一放，拉开门直直冲了出去。

　　“小三子，二虎！你们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大伯给拉回来，要是大伯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谁也担待不起！快去！”张家媳妇一句话一个命令，让呆楞着的小伙子回过神来，赶忙也追了出去。

　　唉~~吁了口气，扭头看向床上的春儿：“我说大姐啊，也别难过了。咱就这命！穷人家家的姑娘啊……”轻柔的擦拭去春儿脸上的污渍，婶娘肿着一双眼睛：“这丫头多乖呀。平日里帮着我做这做那的，也没见着她有什么抱怨的。日里我还跟她说等攒够了钱，就回乡为她找个好人家的。怎么现在却……”声音哽咽了，停住了。

　　“大姐——”握着她粗糙的手，张家媳妇眼底是深深的无奈：“这都是命……”昏黄的油灯照着她们蜡黄的脸上。风吹过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小屋里又是一片沉寂……

　　屋外，一个小人儿蹲在墙角下，双手抱膝；黑亮的双瞳闪着迷茫。张开双手，透着昏暗的灯光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难过，是什么？什么叫做——命？还有，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泪水?为什么……

　　天空，厚厚的云层袭来，掩住了月娘娇媚的脸庞。天，真的黑了……

　　再一次的站在十里洋场繁华的大道上，哑子的手里依旧抓着那方鸳鸯锦帕。平静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热闹与喧嚣，看着花枝招展的交际花们得意的俏颜；看着衣着笔挺的服务生恭敬的迎来送去一位位达官富贵……看着人们对着自己品头论足；看着穿着艳红旗袍的女人走向自己……
　　挥动着檀香扇，浓郁的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女人娇爹的声音传进了哑子的耳里：“从刚才就看见你这丫头站在我们这大半天了。怎么？想来我们这要口饭吃？！呃——”女人围着哑子饶了半圈，用扇柄挑起她的下颚：“长的倒是挺水灵的。就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了。”

　　轻拢起眉毛，哑子移开女人的手，咿呀的比划着。“恩？哼~~原来是个哑巴！”女人不悦的点着唇：“不过嘛，看你这丫头站这半天了，我也不好没个表示。正好近来姐姐这的名角儿都被挖走了，也没几个剩的。看你的模样也不错，该是个雏儿。这样吧，今天就来姐姐这做事！包你好吃好住的！”这么说着，女人微一晗头，大门里出来几个大汉，架起哑子不由分说就往里走。

　　“哎呀，你们给我轻点儿！想找死啊！伤了这丫头有你们好看的！”摇着扇子，女人咒骂着。

　　…………
　　“啧啧——还真看不出来！经我这么一打扮，还人模人样的。虽说是个哑巴，调教一番，说不准哪也是个红角儿！”女人掩着嘴咯咯笑着。

　　淡粉色旗袍勾勒出镜中人起伏有致的娇好身段；浅白茉莉歪斜的插在发鬂间；樱桃红的胭脂画的秀气的脸儿更添了些妩媚；羽扇般的睫毛扇动着，在眼里映成一片阴影。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儿，女孩的脸上依旧一片的平静。

　　抬手拉扯着发鬂上的花儿，眼睛直直盯着一旁笑的花枝乱颤的女人。“呵呵，看来我玫姐是找到宝拉！菊兰——带这丫头去场子里逛逛，好好调教调教。”转头招来一边抽着洋烟的妖艳女子。
　　“啧——玫姐，要这哑巴做什么？话不会说，就张脸蛋儿能看些。那些爷们想来也不会找个哑巴做陪吧！”被唤作菊兰的女子细长的单凤眼里满是不屑。

　　“你懂什么？！”玫姐呵斥，香扇啪的一声合上：“现如今那些大老爷们最喜欢的就是些不多话的女人。现在的世道是越来越紧了，谁也说不准将来怎么样。靠个有主的爷们没错。但这些主子哪个没有个暗言流语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安分的姑娘最是惹爷的欢心！再说了，这丫头白白净净，水里长的似的。那些爷们啊，就喜欢这调调！”狠眼瞪着倚着门边的菊兰：“怎么？是我太惯着你拉？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场子的当家了！还不快去！”

　　“哼——”甩掉手上的烟蒂，菊兰一脸不甘的碾着脚下的洋烟，踏着重重的步子，粗鲁的扯过哑子纤细的手臂：“喂，新来的！到了这儿可别给我耍大小姐脾气！现在你得听我的~！”媚眼一扫，抓过女孩手里的茉莉：“戴上！告诉你，到了这儿，就别给老娘装什么清纯！这套老娘不屑！”说着，硬拉着哑子走出了化装间。

　　“呵呵，看样子咱们这沁兰居又多了个摇钱树了！”玫姐把玩着玉扇坠子，丰臀一橛，一摆一扭的跟着离开了房间。

　　幽兰雅竹，流水芳榭；水晶挂灯幽幽的闪着荧光，各国名画被恰倒好处的安挂在壁上；悠扬的钢琴曲飘溢而出；香槟美女，一切都那么完美。若是不被告之，完全不知自己身处的是十里洋场里最具格调的夜总会——沁兰居。

　　粗鲁的拽着哑子的手臂，菊兰一面得意的说着，一面不忘朝那些客人们抛着媚眼。静静地将眼前的景象收入眼底，幽深的黑眸快速闪过一丝光芒……

　　“你这臭丫头！我说的话你是听没听见！！怎么，刚来就想和我作对吗？！”菊兰怒瞪着神情恍惚的哑子，伸手往她的臂上狠狠一捏~~“哟呀——”低头看着自己细滑的手臂多了一道青红的印子，小脸移向那一脸狰狞的女子，看着；然后，笑了。笑的天真无邪，但，也笑的诡异……

　　看着一脸灿笑的哑子，菊兰不觉得头皮发麻。不就是个新来的丫头，怎么突然觉得她比那些闯过江湖的老手还可怕？！“你笑什么！！”菊兰撑着差不多快瘫软下去的身子，硬声呵着。

　　“咿呀——”比划着别人不懂的手势，哑子笑的开怀。“别比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疯了，疯了！玫姐那老女人一定是疯了！怎么带了这个祸害回来？不行，一定要把她给赶走！颤着手，菊兰左右吩咐着：“来人哪，把这丫头给我丢出去！”打手们迟疑着。毕竟这丫头是玫姐一再嘱咐要看住的人，这会子怎么又……？

　　气急败坏的怒瞪着不动的大汉：“傻了你们啊！我说把她丢出去，聋了吗！”“这……”
　　几个大男人你看看他，他看看你，犹豫着。“快照我的话去做！先把这祸害给丢出去，有什么事再说……”菊兰跳着脚。

　　“哦？！什么事儿以后再说？菊兰，什么时候这变成你做主拉？我记得当初可没这么教你呀！”娇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菊兰身子微微的僵了下，转头朝着声音的主人扯了扯嘴角：“玫姐。”

　　“哼，还知道叫我声玫姐！”越过菊兰，玫姐牵起哑子的手：“瞧瞧，瞧瞧。这么一个水灵的丫头谁舍得丢呀！是吗，菊兰？”

　　僵硬的点着头，背上不住的冒着冷汗。先是这祸害，再来是这只老狐狸！哼~等到我菊兰出头一日，你们谁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恶狠狠的想着，脸上却是媚笑连连。

　　歪着头，奇怪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们，女孩的眼底漾着迷茫。

　　“这姑娘是？”一个声音响起。

　　“哎呀呀，王少爷，都怪我不好！光着教训姑娘了，忘了还有您在哪！”挥手唤着手下的几位姑娘，玫姐陪笑着：“这丫头呀，是今儿个我刚收的，还是个雏儿！什么都不懂，更不晓得怎么伺候人。所以……”

　　“嘿嘿~~爷我喜欢的就是雏儿！”搓着□□笑着，猪手就要摸上女孩秀气的脸庞……

　　“呀——”猪手扑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女孩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然后，站住了。

　　“这丫头——”王大少眯眯小眼，看着女孩专注的眼睛盯着自己身后的人。“哈哈~~小丫头就是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看你那样儿就知道没见过洋人！哼哼~~”油手一搭，放在了哑子的肩上：“不过嘛，小美人儿，这洋人好看也比不上我待会儿要给你的东西好玩。”咧着大嘴，满眼的□□。“玫姐，今儿个就让这丫头来伺候我！要是……伺候得好的话…..嘿嘿，以后这丫头的场子就我包了！”一面说着，一面搓揉着哑子柔嫩的双颊。

　　“这——”玫姐打着哈哈：“也不瞒您说，其实呀这丫头本来就是为大少您特别准备的。可是今儿个没来得及，什么都还没教这丫头。万一有个不是，大少怪罪，咱们可担待不起哦！”细细观察着男人的脸色，玫姐顿了顿，开口继续说道：“再说您要这丫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俗话说的好，强摘的瓜不甜。等咱把这丫头给调教妥当了，再给您送去。到时候大少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岂不更好？！”

　　“呃~~”淫肆的目光扫视过哑子娇好的身段：“嘿~~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成！就照你玫姐说的，这丫头就先寄放在这儿了！可先说好，别的什么我不知道，这丫头别给我碰咯！~”

　　“行！大少您还信不过我吗？！”玫姐噘着红润的嘴唇，香扇打开，半掩着脸：“哟~~大少哪，还没介绍这位是？”媚眼一转，飘向从刚才起便默不吭声的男人。

　　“哈哈——这位哪就是上回我跟你提起过的西斯·沃顿先生，是我爹特意从美国请来的记者。今天我爹要我带西斯先生来参观参观上海的景致，这不，逛着逛着，就到了玫姐这儿了。嘿嘿~~也顺便逛了个宝来！”抽动着脸皮，双手滑过哑子纤细的脖子……

　　“咿呀——”发丝舞动，发香抚过每个人的鼻间。轻轻跳脱出王少的狼爪，白皙的双手悄悄覆上了男人刀凿般的面庞……

　　眼对着眼，鼻顶着鼻；透彻晶瞳掉进一潭深邃的碧绿中。“呵呵——”女孩笑了。记忆深处那双温暖的眼睛在此重叠。小手画着男人眉眼的轮廓，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一丝惊喜。

　　“呵呵——”女孩笑着，全然不顾身后人们愕然的眼神，无视王少发青的表情；笑着，抱住了一脸惊讶的男人。

　　“哎呀呀，这可不好！”回过神来的玫姐急忙拉开哑子。啧，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大胆！看来我玫姐得重新想想该怎么调教这姑娘了。“哎哟，大少。您别发火呀！说了这丫头不懂事，新来的，没见过世面不是！来人，先把这丫头带到屋里去。”招手叫来几个手下，就要将哑子带走。

　　“呀呀——”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伸长了手臂努力的接近着那双令自己熟悉而心悸眼睛。“咿呀——”黑眸盯着架着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看来这位小姐是喜欢上我了！”男人开口了。但出人意料的，从男人口中吐出的竟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子。“王先生，虽然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可惜，我不是中国人，当然了，更不是什么君子！女士的青睐我怎么可以视若无睹？既然小姐喜欢的是我，那么还请王先生割爱，让这位小姐陪我渡过这漫漫长夜。”优雅的行了个礼，盛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呆傻的王少。

　　紧紧抓着手里的绅士杖，不甘心到手的肥肉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投向别人的怀抱。不过——这洋人可惹不起。万一给气跑了，上哪去跟爹交代！贼眼滴溜一转，女人嘛，要什么没有~讨好了这洋人，他一高兴，帮着工厂说些好话，别说爹夸，就是那钱更是源源不绝呐！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想着，王少哈着一张脸：“既然西斯先生这么说了，在下也不好意思拒绝！怎么说来者是客。相信西斯先生一定听说过中国人好客的话吧！就这么着了！”转头豪气一挥手：“玫姐！今儿个这丫头的场子就归了西斯先生了，可别对我说什么调教那一套！怠慢了贵客你们担待的起吗？！”

　　“哎！~~”玫姐干笑着，“既然大少点了头，我又敢不从？菊兰！呆着干吗？！还不快去伺候大少！”凤眼一扫，扯开擒在哑子手上的大掌，将她带至一脸兴味的西斯面前：“西斯先生，这丫头初来乍到，有什么不周的地方您别见怪！”

　　“NO NO！不会的！我听说中国的女孩是水做的。这样的小姐就算有不对的地方，我想任何人都会谅解的吧！”碧绿的眼睛看进纯净的黑眸中，温柔的牵起她的手，轻轻的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姑娘。我叫西斯·沃顿，可以请教你的芳名吗？”

　　“呀——”被松开了禁锢的哑子唇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宛如蝶儿飞舞，轻巧的落在了西斯的怀里。

　　惊讶在脸上闪过，但是很快便被温柔取代。“原来我还满吃香的，对吗，王先生。”

　　“呃~~嗯！”妒忌的眼睛不满地瞪着西斯环着哑子的手。切~~怎么刚才就没对我这么做！洋人那么好？！不过……算了！何必为了一个不长眼的臭丫头斤斤计较！想到这，不由得对着身边的妖媚女子上下其手。天涯何处无芳草！少一个算什么，这才是尤物哪！嘟起厚厚的嘴往女郎脸上亲去。“既然西斯先生喜欢，不如就慢慢享用。在下就不奉陪了！”搂抱着怀里的艳丽女子往舞厅走去。

　　“既然这样……那么西斯先生——”玫姐贪看着西斯俊美深邃的脸庞。揽着怀里的小人儿，西斯笑的客气：“刚才我和王先生参观了这里许多的地方，有点疲劳。所以想现在回饭店去。这位女士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哦~~西斯先生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拦着。”收起脸上的惋惜，玫姐引着西斯出了门：“希望西斯先生下回还能赏脸来这坐坐。”

　　朝玫姐挥挥手，随手召来一辆人力车，离开了沁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