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小说里待了八十三年后》云吞是我呀

4、九重宫阙（4）

　　混沌的黑，看不真切的夜，白雾缭绕，视野昏暗。模糊中，穆愁新看到一点微亮的光。

　　是一支残断的蜡烛勉力发出的一点可怜的光。

　　烛心闪烁着层层光圈，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宫女拢起掌心小心护着那一点烛火，她安静地坐在一口枯井旁，脸色平和，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愁新微微眯眼，仔细看去——熟悉的面孔，身量未足，还显稚嫩的脸蛋，那不是……小时候的她吗……

　　穆愁新抠抠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情况。”

　　枯井旁突然传来阵阵微弱的呻吟声，荡在耳边，不绝如缕。坐在井沿的小宫女似乎吓了一跳，转着身子四处环顾，寻找那声音的来源。井沿边不知何时躺了一个小少年，他蜷缩起身子，隐隐发出抽搐的颤动，额间冒着冷汗，脸色青白交加，衣服皱巴巴的，看上去狼狈非常。

　　小宫女走上前，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触他的额头，确认了什么后，又欠身将小少年靠着井沿扶起。

　　还未将其扶稳，少年紧闭的眼睛豁然张开，一双乌亮幽邃的眸子冷然射向小宫女。小宫女一时骇然，怂兮兮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料少年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言不语，亦不再有其他动作，眼睛只睁了一瞬，又紧紧地阖上了。小宫女愣在原地，少年抽搐的身子渐渐平息。

　　穆愁新不远不近地看着，眼见少年软了身子，倒在小宫女身上，正想凑上前去看看情况，四周却迅速升起了白雾，挡住了她本就模糊的视线。

　　她急急向前走，往那一点光亮奔去，那点光亮却迅速掩在弥漫的雾气之后，刹那消失不见。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雾岚将她包裹在一片混沌的天地中，她漫无边际地走着，意识愈发昏沉，眼前闪过一重又一重模糊不清的画面，脑袋像是被灌了一层铅，在一片混沌不明的雾气中，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她支撑不住，倒在了一片刺目的白光中。

　　再醒来时，是在一处幽暗的屋子中。

　　几束月华漏过侧窗，落在地上，深秋的时节，远远看着像是在地面结了几条薄薄的霜。

　　穆愁新手肘撑地支起上半身，揉着眼，朦胧地环顾四周，意识渐渐回笼。

　　揉着眼睛的手一顿，穆愁新浑身僵在原地。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小……小皇帝……那可怖的半张脸……还有诡异的笑容……

　　所以她现在是不是死了又重生了……？

　　妈耶，太惨了，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穆愁新伸出手，呆呆看着两手掌心，哀叹一声，摊着手瘫坐在原地。

　　“我太可怜了，真的，我太可怜了。”

　　穆愁新悠悠感叹一句，哭丧着脸，一副欲哭无泪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没回过神来，猛然听见后面也悠悠传来一声：“孤看你还好得很。”

　　是小皇帝的声音。

　　宋敏之坐在地上，只着一件白褂。白褂上缀着先前留下的血迹，在幽暗的屋子里辨不分明颜色，看着就像是绣上去的一朵暗纹。

　　乍一开口，嗓子还带着微涩的哑意。他偏头看向那个背对着他坐起的宫女，好像他是洪水猛兽，甫出声就见她刚还瘫着的身子绷得僵直。他偏回脸淡笑一声，知她意识不清，不再多言，只等她自己反应过来与他答话。

　　他转过头来，正脸对着前方大门，披散的发遮住大半张脸，垂落的发丝似有若无的掩住裸露的脚踝。

　　穆愁新有一刹那的失神，并不灵光的脑子在回过神得到缓缓运转后，意识到了自己没死，并且还好好活着。

　　她于是打了鸡血般身体里顿时充满了浓浓的求生欲，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被一件明黄色的袍子盖着，没缺胳膊少腿，还有“黄袍加身”的待遇。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跪坐着，视线向前看去。小皇帝衣衫单薄，坐在大殿中央，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只腿屈膝立起，一只腿盘向里侧。

　　孤零零又清凌凌。

　　穆愁新慌忙跪好，将腿上的黄袍收整妥帖放在一旁，双手高举过头，平在额顶，对着小皇帝行了一个礼，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开口道：“参见殿下。”

　　宋敏之转头看向她，心中陡然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情绪。

　　这个宫女太老实了。

　　好像无论什么情况都是这样，乖乖地跪在地上，不声不响，不该多话时绝不多说一个字。可有时候分明又有意思得很，比如说方才，明明还会对着天花板巴巴喊可怜。

　　宋敏之起身，踱步至她面前，缓缓蹲下，撑膝俯看她颅顶。半晌开口，平平的调子，宛如一波不泛涟漪的水面。

　　“平身。”

　　穆愁新跪坐起身，小皇帝的脸就在她斜前方，她抬眸看了一眼就收回，不敢乱瞟，老老实实四十五度方向看着地面，等候小皇帝发落。

　　头顶落下小皇帝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穆愁新迅速回答：“禀殿下，奴婢穆愁新。”

　　宋敏之托腮沉思，伸出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叩着鼻尖，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碧云长起暮愁新……是这么个名字？”

　　穆愁新正要开口，又听他顿住道：“啊……孤忘了，你自幼进宫，应当不识字。”

　　穆愁新立马闭了嘴不说话了。

　　宋敏之略一沉吟，忽一把将穆愁新拉起来。穆愁新云里雾里，身板挺直地站着，眼见宋敏之往案台边走去，掩在长发里的脸隐绰显出半张轮廓来。他年纪还不及弱冠，不过十有八的年岁，轮廓并不分明，棱角处带点模糊的界限，下巴钝钝的，不尖亦不圆。

　　宋敏之勾着下巴，露出一双圆生生的眼。他的五官并不显女相，只一双眼睛跟小鹿眼一样，圆溜溜湿漉漉，颇显少年气。

　　穆愁新静静等着他吩咐，他伸出食指，对她勾勾手：“过来。”

　　穆愁新忙不迭走到他跟前，垂首听他指示。小皇帝随意指指案上的灯盏，对她说：“点灯。”

　　倒了些灯油到灯盏里，穆愁新拿起火折子点着灯芯，挑手拨弄了几下，案台处登时变得亮堂堂的。烛火轻曳，小皇帝脸上染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砚台里的墨水已经干涸，小皇帝将茶杯里冷透的茶水一干倒进去，连磨都懒得磨，直接拿起毛笔滚滚蘸蘸，在铺平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穆愁新愣了神，没往小皇帝那边看，眼睛空空的盯着案台上烛火映照的一抹光圈。光圈边缘晕着斑斓色，柔和温馨，这是她少有的盯着一个地方出神的时候。

　　“哗啦——”，一张沾着未干墨迹的宣纸扬着几层波浪，在她面前缓缓落平。

　　她反射性后仰着头，宣纸顶上是一只指节修长的手。

　　“看好了。”宋敏之微低头，眼皮半掀，面无表情，只有脸带着一层暖黄的光晕，“你的名字。”

　　“噼啪”一声，灯芯小小地爆裂了一下，亮堂堂的光骤然暗了下去。

　　穆愁新对上小皇帝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里是什么，只看见里面映着不远处案台上泛着光的一豆烛火。

　　是烛火，是光。

　　穆愁新接过纸张，呆呆点头：“奴婢记住了。”

　　“碧云长起暮愁新……”他接着道，“孤并不知道你爹娘是不是这么个起法。”

　　他顿了顿，耸耸肩说：“但或许就是这样呢。”

　　穆愁新扫一眼纸上的字，肯定地对他点头说：“殿下，就是这样的。”

　　宋敏之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丢了笔坐在软垫上，双脚交叠搭在案台边缘，没再说一句话。他可能着实是累极了，单手揉着眉心，在软垫上坐了一会儿，阖眼睡了过去。

　　穆愁新没听见他动静，便往那边凑过去瞧了瞧。小皇帝眼睛闭着，睫毛在烛火映照下打了一层长长的阴影，穆愁新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但见他鼻间吐出匀长的呼吸，想了想，还是取来薄被搭在他身上，静静地跪坐着守在一旁。

　　小皇帝睡觉喜静，所以宫中夜里没有打更声。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也不知道自己守到几时，只看见窗外明月别枝，离了梢头，高高地悬在青穹顶上。

　　案台处的灯火越来越暗，穆愁新迷迷瞪瞪挑着灯芯，夜色深沉，已是十月末了，窗前铺着霜衣，银河星子，明灭万点。倏忽间起了一阵风，风生袖底，穆愁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劈头盖脸的瞌睡也被冷意激没了。

　　她又坐直了身子，腿有些跪麻了，她手握拳捶捶大腿，又挺起腰身准备捶捶腰背，抬头不经意间，余光扫到窗外一点动静。

　　一闪而过的人影。

　　穆愁新忍不住在心里敲起小鼓。

　　昨晚也是在窗外看到人影，那会儿可以归结为自己眼花，这下又看到一次，总该不会又是眼花了吧……

　　该不会有什么人要害小皇帝吧？

　　虽说小皇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有一说一，小皇帝对她其实还挺好的。她几次以为自己差点没命了小皇帝都放了她一马，今天还教以为不认字的她认她的名字……

　　穆愁新犯了难，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小皇帝呢？

　　她挣扎着想着此时要不要叫醒熟睡的小皇帝，这小皇帝有起床气，叫醒了她铁定得遭殃……但是明早再说的话肯定是抓不着人了，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内心纠结不已，穆愁新绞着手将眼光放在小皇帝身上，正准备咬牙闭眼伸手一搏时，却见小皇帝已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窗外。

　　穆愁新吓了一大跳，期期艾艾地说道：“皇……皇上……您醒了啊……”

　　小皇帝搭着眼皮看她，忽地玩味一笑：“你也看到了？”

　　穆愁新眨巴两下眼，有些呆愣。回过神来他是什么意思，忙不迭点点头：“啊……是的。”

　　小皇帝站起身往殿外走去，勾勾手示意她跟上。穆愁新会意，慌忙也起身跟了上去，跪久的双腿还有些麻，走一步疼三分，她忍着嘶叫，脸都皱成一团，却在小皇帝回头侧着眼瞧她那一瞬立马恢复平常。

　　穆愁新都忍不住为自己叫好：跟小皇帝跟久了，反应都变快了不少。

　　小皇帝揽着她的脖颈，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拍拍她的头说：“你也好奇是不是？走，孤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