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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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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殿下许是喝多了,今早可能会有些不适,所以邝露早早就准备了醒酒的汤水,正要端去书房。
他素来起的早,等邝露到书房,已经见人坐在窗前,正对着面前棋盘上的黑白子入神。
每每这时,邝露都不敢上前打扰,只是端着东西傻傻的站着,要一直到那个人发现了自己,喊她过去才行。
“邝露,你来。”
今日也是一样,他轻唤她的名字,她就会乖乖过去。
殿下还是拿着手里的棋子出神,眉头微锁,似有苦恼,邝露小心的看了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移向别处。
“殿下是有烦心事吗?”
“嗯……”
邝露猜想大概是为了婚礼一事,废后入狱,原定的婚期又稍后延了些时日,一些婚礼上定下的事宜也要改动,许是为了这些烦心,他向来宠爱锦觅仙上,见不得她受委屈,何况是在这样重要的日子。
“殿下可是为了婚礼一事……我昨日看了,下月初八也是个好日子,只是原定的一些……”她絮叨道。
那人未听进她说了什么,手中的棋子终于楼下,缓缓转过头,清隽的面上眉眼舒展,带着些许笑意,“马上便是你的生辰了,记得此前听你总念着想去看不周山的花节,不如那日便带你去吧。”
邝露怔住,那得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早在她刚入璇玑宫时,还是个小小的天兵,虎头虎脑,替殿下办事也老是出错,殿下从未责备,仔细教导,那时,天界没有一朵真花,在璇玑宫里看花的小天兵发出遗憾的叹息,正巧被年轻的夜神殿下瞧见。
白衣的上神负手而立,清贵端雅,笑问她为何叹息。
她说:“这天界虽好,却见不到一朵真花,我听说在不周山有一个花节,每年那个时候,山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煞是好看,可与花界媲美,真想有机会能去看看……”
可惜不周山路途遥远,她从未离开过九重天上,也不知那座仙山生的何样,也只能想想。
只是这样一句话,殿下便记在了心上。
“怎么?不想去了?”他问道。
邝露慌忙摇头,又连连点头,涨红着脸心里激动极了。
“先把手上东西放下吧。”
润玉含笑,瞧见小姑娘呆呆的模样,颇感有趣。
邝露把手里的盘子放下,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扬起灿烂的笑容,那样的灵动,她问,“殿下,不周山在哪?花节好看吗?那里……”
话音戛然而止,她明亮的眼睛晃了晃,瞳孔扩散,人如断线的筝,毫无征兆的往前倒去。
润玉只见到青影在面前坠落,心脏骤然紧缩,眨眼间人已经坐在地上,接住了她栽倒的身子。
“邝露!”
她闭着眼,好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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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的仙子眼睛颤了颤,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她先是看见洁白的纱幔,眼睛转了转,看见窗外远处天空的云海。
“醒了?”
一只有力的手扶着她想撑着做起的身体,顺势一带,便将她半抱着坐了起来,她回头,转入一双如墨的眸子,深邃漆黑,波澜不惊。
是殿下。
他们挨得极近,以至于他身上浅浅的香气萦绕在她鼻间。
“你整整睡了一日了。”他如此说道,却绝口不提魇兽看到的梦境。
邝露闪躲着他看来的目光,有些结巴的回答道,“是……是吗?可能是太累了……”
润玉不语,稍微退开后坐在床边。
在她睡着的时候,润玉为她查看过身体,可她灵元充沛,脉象平稳,没有丝毫异常,如若不是身体出现问题,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毫无征兆的昏倒?还昏迷了一日……
他深知邝露有事瞒着她,但看她的样子,是不打算与他分享这个秘密,思及此,润玉心中生出几分酸涩,小姑娘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秘密,邝露也开始有自己不想与旁人分享的心事这也是正常,但明白自己也在这旁人之中,就心念难平起来。
二人沉默良久。
润玉开口,“今日姻缘府派人过来,叔叔说是要找你,给你准备了寿礼,让你尽快去找他。”
邝露有些意外的惊喜,以前自己的生辰也只有爹娘会记得,现在还有其他人会记得了,真是一件让她开心不已的事情。
殿下出去后,邝露才收起自己提心吊胆的心,怕他问起自己的事,更怕他知道什么。
好在他……什么也没问。
邝露自嘲的笑笑。
她到姻缘府的时候,月下仙人捏着她的脸一顿乱掐,嘴里念叨着,“哎呀,小邝露来了,舒羽那个老顽固,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闺女?缘机你瞧瞧,是不是?”
一旁的缘机仙子翻了个白眼,好心的替邝露扒开脸上的魔爪,“你个老不羞,别吓坏了人家!”
“诶!这这么就吓坏了!我还给小邝露准备了礼物呢!”月下仙人手上一变,变出了个大箱子,“你看,这是给你准备的。”
邝露小心打开箱子,发现里头是一套赤红色的衣裳,她从未着过如此艳丽的颜色,一则在严律的太巳府中失了稳重,二则也不适合璇玑宫的氛围,她连连摆手,说自己不适合这样的打扮。
“怎么就不适合?我瞧你适合的紧勒!你个年轻姑娘,整日穿着老气横秋的,也不打扮,那怎么行,再说了,生辰本来就要穿的美美的,为何不试试不一样的自己?”
不一样的自己吗……
邝露承认,她被打动了。
于是她乖乖的随缘机仙子去换衣,梳妆打扮,任由旁人拆去她简单的发髻,几只素簪,青丝如瀑垂下,又慢慢被挽起,被梳成繁复华丽的髻,金簪步摇,琳琅玉石,娇俏的脸上施起粉黛,如一张白纸,终于绘上原本该属于她的色彩。
眉如远山黛,唇似含丹朱,剪水双眸似含秋波,眼尾挑起的红,好似红鲤的鱼尾,妖娆绝色,艳杀百花。
她不适的转转眼睛,便瞧得为她梳妆的缘机心头乱跳,“哎哟,小祖宗,你可别乱看,这瞧着你我都要把持不住了。”
邝露以为,这是个调笑,毕竟她着素衣管了,对自己如今这身打扮着实没有自信。
落地的铜镜前,缘机仙子拉着不情愿的邝露站了过去,镜中仙子婀娜多姿,美的不可方物,没想到清丽的容颜施起粉黛来,竟有如此侵略的妖艳感,哪像个仙子,更像是幽冥里悄生的往生花,引得无数痴人前仆后继,流连忘返。额间神印却彰显着她作为上神的尊贵之躯,她圣洁美丽,不容凡尘亵渎。
回去时,邝露看见了姻缘府里的姻缘树,上头缠满了红绳,是凡人的姻缘,突生想法,向月下仙人求了根红绳,红绳不系神仙姻缘,她也不过是求个念想。
手里拿着红绳的仙子一路上都在想着事情,都没看见路过她身边的那些个仙人仙子们如何瞧她痴了去,连连回头,还撞在了树上。
是快到司夜的时辰,殿下应该去了观星台旁的小湖,邝露没有回璇玑宫,而是直接去了那。
果然在湖边的矮亭里,坐着白衣的神仙。
“殿下……”她扬声唤道。
润玉回过头,只看见红衣的仙子亭亭玉立,站于桥上,她一步步走来,发间的金步摇随着步子晃动,红衣似火,几乎灼伤他的眼睛。
那的确是足以震撼人心的美丽,是黄昏时分,夕阳投落湖面斑斓的碎影,是惊鸿掠过,无数浮光掠影的瞬间。
她徐徐看来,千秋盛景,也一并降临。
润玉的耳边窃窃私语,古老的晦涩的语言,心脏的跳动变慢,而心跳声却在放大,咚咚,咚咚,隐藏在黑暗里的影子被光所吸引,顺着血液涌向心脏,再进入他的眼睛和意识。
龙目是永远不熄的圣火。
微蓝的光藏在漆黑的眸底,在他几次呼吸和藏在袖中握紧的拳中,渐渐被压抑。
“为什么穿这身衣服?!”他有些情急,失了分寸和言语,脱口而出时便后悔了。
果然吓着了她。
被吓到的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以袖遮面,青光拂过,又换回了原来的打扮。
“是邝露不好……请殿下责备。”她低着头,苍白着一张脸。
润玉沉默着,那时,他似有千言万语找不到出口,不会表达,没能表达。
邝露咬紧了牙,避免自己泄露出那些太过软弱的情绪,殿下果然是不喜欢的吧,她真是太蠢了,为什么非要去尝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非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呢?
“你别低着头了……”那人轻声叹息。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脸上的妆还在,怯怯看来的样子,眼尾带着的那抹红,好似含泪的样子,都在那日成了点在润玉心上的朱砂,抹不掉的,经年累月下就变成了疤。
邝露强做笑脸,藏在袖子里的一截红绳被捏了又捏,不知路上拉扯了几遍,才至这人跟前,做下许多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拉起殿下的手,将红绳放在他的手心。
“这是邝露在月下仙人那求得的,殿下大婚,邝露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些什么好,虽说这红绳不管神仙的姻缘,多少留个念想,希望殿下早日求得心上人,幸福美满。”
说完,急忙转过身,怕自己控制不住,怕他看见,自己难堪的神情。
她哭着离开了。
而在她身后的人,手里拿着那根红绳,看着那青衣的身影逐渐远去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地方缺了一块,空洞的,正在往里处不停灌入冰冷的风。
他想不明白自己漏了什么,又分明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他才恍然明白,他忘了在那时和她说一句话,说:
“你很美,这身衣服很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