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爱》紫月璎

1、再相逢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 洒在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椅上, 放学铃已打过好久, 教室里早就空荡荡的了, 叶桓的手无意识的在书桌上扫过, 似乎能闻见木制桌椅隐隐散发出的木香。
　　指下斑驳的触感, 令叶桓下意识的低下头, 只见老旧的桌面上, 工工整整地刻着一行小字, 只是时间长久, 已有些模糊了。
　　那刻字的少年, 仿佛就在眼前, 用削铅笔用的墨黑色小铁刀, 一笔一划, 认认真真地刻着这几个字。罢了, 还满意的念了念。
　　记忆总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 向主人宣告自己的特殊的存在, 一如这桌上的字句, 就算此刻字迹全部模糊掉了, 叶桓还是能轻而易举的从记忆篇章中, 翻出那几个字来。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爱绵绵无绝期。
　　还有那少年, 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佳作, 神采飞扬的说, 恨怎么会长久呢, 唯爱永恒嘛。
　　所以他总也不明白, 那个口口声声嫌朝夕太短, 要争一万年的男孩, 怎么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走得干干净净的, 连一点痕迹都不肯留给他。
　　直到身后那声抱歉, 看着曾跟在他身前身后的小女孩, 如今已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 才将他唤出往日的记忆。
　　叶桓愣了几秒, 轻笑道, “不就是系主任临时把你叫去了, 晚过来一会儿么, 就说好几年没见了, 也不至于这么见外吧？”, 然后一挑眉, 话锋一转, “还是为人师表转性了, 看你这接二连三的抱歉来抱歉去的, 我还真不太适应啊。”
　　见叶桓还是老样子, 苏慈本来娴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 “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 这几年锻炼的不错啊。”
　　“唉, 生活所迫啊——”叶桓故意苦着脸, 惹得苏慈一阵轻笑。
　　“叶老板, 你都生活所迫了, 我们还不得被压死。”
　　“苏大作家, 你这么说, 我可受不起啊。”话一出口, 叶桓和苏慈同时怔住了。
　　原本轻松的气氛, 一下子凝滞住,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苏慈的文章都是用笔名发表的, 除了与她直接联系的编辑外,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几年活跃在报纸杂志上, 笔锋辛辣, 风趣幽默, 署名阿默的作家, 是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就连她身边的亲戚朋友, 也对此毫不知情。
　　眼底的错愕渐渐平息, 苏慈静静的看着叶桓, 认真的说,“叶桓, 这么多年了, 你还没放弃么？”
　　叶桓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却驱不散心口盈满的疼痛, 他知道, 无论多少年过去, 无论他在商海被磨砺得多么强大, 那个人都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轻轻的一个碰触, 就足以让他弃甲投降。
　　终于, 他艰难的开口, “苏慈, 这次换我说一声抱歉, 抱歉我不得已去调查, 但是当年疑点太多, 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要我放弃, 除非是我死了。”
　　苏慈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不用抱歉, 你怀疑的对, 苏彦没死, 我今天找你来, 就是带你去见他。”

　　山间林荫道, 大片大片的枫叶自树上悠悠落下, 优美的打了几个旋转, 一辆银色沃尔沃驶过, 惹得几片叶子微扬, 打了个急旋, 复又优雅的飘落。
　　叶桓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是苏慈强将车钥匙抢过去的, 他们出来的时候正是下班堵车, 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开出市区, 而现在, 他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当朝思暮想的答案被人以肯定, 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几次三番想点烟来让情绪稳定下来, 但又一次一次的将烟塞了回去, 彦最讨厌的, 就是他吸烟, 他不想一见面, 就让他讨厌。
　　叶桓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个清楚, 但此刻乱了, 竟有些失语。
　　“没关系, 抽一根吧, 苏彦他……不会介意的。”自上车以来, 这是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不要,”情绪太过失控, 吐出的话语竟有些哽咽,“我介意。”
　　是的, 他介意。跟彦在一起后, 彦最讨厌他身上带着烟草的味道, 每次闻到了, 总是像个小警察一样跳出来, 皱着鼻子拉他去刷牙漱口, 满屋子喷清新剂, 有几次甚至扒掉了他的外衣丢去洗, 久而久之, 除了偶尔的应酬, 他也就戒了。自彦走后, 他天天狠狠的吞云吐雾, 想着也许有一天, 彦会突然跳出来, 把他的烟抽过去, 放在地上狠狠的踩。可是没有, 无论他如何对自己, 那个人, 始终都是走了, 再也没有出现过。
　　车内恢复了静默, 车窗外矮矮的山峦连绵闪过, 在逐渐昏暗的晚空中, 淡淡的月牙露出头来。
　　过了约半个小时, 叶桓的情绪平复了很多, 缓缓开口, “当年, 我看着他被推进的殡仪馆……”虽然他一直觉得苏彦没有离开他, 可是他是确确实实看着他们向遗体行礼的。
　　“可你也一直没有放弃调查, 不是么？”
　　“我无法放弃。”他总隐隐的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 查了这么多年, 却是一无所获。
　　远方一座矮山顶上, 亮着灯火, 放眼望去, 山顶是被一圈高高的墙围了起来。像极了欧式城堡。
　　一个念头从叶桓头脑中闪过, 他不确定的低呼, “静山疗养院？！”
　　苏彦以前曾提过一次, 他有一个表弟, 自小体弱多病, 一直在静山疗养院休养, 他家几乎每个月都会去探望一次。苏彦不常回家, 大概每年会去一到两次, 说这个表弟怕生, 每次都是自己去的。因此这个地方, 即使每个月都会在报告上出现一次, 都未曾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苏慈点点头, “看来苏彦跟你提起过这个地方, ”顿了顿, 又续道, “那他有没有说过, 他们长得也很像呢？”
　　瞬间, 过往一幕幕如散落在地的照片般, 被齐整的收拾起来。
　　难怪恨他入骨的苏父会同意苏慈喊他过去, 让他见苏彦最后一面
　　难怪他赶到那里之后, 苏家人却远远的拦着, 不让他近前
　　原来, 如此
　　苏彦在疗养院的表弟那时病逝, 苏家瞒天过海, 以苏彦的名义火化了表弟, 叫他过去见最后一面, 却不让他近前, 以免识破。
　　霎时间, 叶桓面如死灰, 喃喃道, “苏彦啊苏彦……我究竟是做了何事, 让你装死也不愿见我……”
　　苏慈将车平稳的驶入城堡, 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淡淡说道, “这些, 苏彦全不知情, 确切的说, 关于你的一切, 他全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