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寂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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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了二十七日了。
又是一年冬至日。
往年冬至这天都是暮眠山庄的人们最开心最欢乐的一天，可今年……
今年庄内上下却处处透着一股萧瑟、凄凉的气氛。庄主尚在床上卧病不起，那位姑娘也不知去了何方，出去找人的人也全都未归。一时间，如同整个山庄都空了一般，寂寥而冷清。
晌午过后，有眼尖的人，不可置信地看见庄主今日，竟然起身了！而且仿佛精神大好，竟然坐上了自己的轮椅去往了……厨房？
再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看花眼后，那人连忙上前两步拉住跟在庄主身后的明兰。
“阿兰，少主他……这是要去干嘛？”
明兰看了看已经进入厨房之人的身影，神色复杂地说道：“公子……说要给大家做饺子吃。”
“那他身体是不是好一点了？我看他面色似乎比前两日红润许多！”
来人兴奋地说道，眼里闪烁着希望之光。
太好了，庄主如果好起来了，那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
“……”
明兰眼里闪过一抹痛苦。一直陪在庄主身边的她，自然知道事情并不像表面他们看到的那样——他那哪是好起来了，根本就是回光返照啊。
昨夜少主突然让她去药房拿一套针灸盒来，然后她就看着他强行提气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扎了几针。
她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反正扎了那几针后，少主看上去就精神了不少。
她可不会乐观的以为自家公子突然变神医，随便扎几针就把自己给治好了——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几针的功效差不多就类似于燃烧生命力，强行提升自己的精气神了。
就只为了……今天给大家做这顿饺子？
眼里渐渐泛起水光。明兰连忙转身，在那人注意到她的异态之前，跟进了厨房。
那一天，全庄上下欣欢鼓舞地发现他们的庄主，精神状态大有起色。甚至还起身给庄众都做了一锅饺子。
往年虽然也有，可那都是和孤姑娘一起做的。本以为这次发生了这么糟心的事，庄主必然不会再搭理这档子事，谁曾想……
总之，今年这碗饺子，他们比往年任何一次都吃得感动，吃得开心，吃得热泪盈眶。
傍晚，慕离归倚靠在长廊的扶椅上，手里捧着一碗不再冒热气的饺子，望着院内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发愣。
“少主……回屋吧，天色不早了。”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妪站在慕离归身后，满脸的褶皱下，一双昏黄的眼睛里满是怜惜与心疼。
慕离归抬头看了看天边银灰色的天空，指腹在砂碗上摩挲了片刻。
“饺子冷了。阿婆，帮我再去热热吧。”
说着把手中的碗，递给了身旁的老人。
“……少主，已经热四回了，饺子都糊啦。回屋吧，姑娘今天回不来了。”
一双老手颤巍巍地接过碗，看了看碗中的“饺子”，又看了看眼前固执等候了一下午之人，老人心疼得心尖儿都在打颤。
“回不来了……吗？”
一双眼睛逐渐黯淡。
“等不回……那便不等了吧。”
再次看了看天地间的这一抹纯白，雪色的映衬下，愈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倦色。
“……”
就在老人以为终于说服他，还没开始欣慰的时候，就惊恐地看见眼前的人儿，眼一闭，无力地倒了下去。
“嗙！”
手中的碗应声而落。
下一秒。
一声苍老的、惊恐的，悲嘁的尖叫响彻整个山庄。
“少主——”
雪停了。
这场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雪，终是停了。
孤厌雪推开屋门，望着这银装素裹的天地。扑面而来的寒气，刺激得脸颊生疼。
昨夜，她又梦到他了。
梦里，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前两日过去的冬至，让她回忆起了太多太多。
那一年，是她来山庄的第三年。当时他眼睛还未好，对她的态度也依然相当冷淡。
她虽表面依然热忱，可心里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虽说庄内大家都对她很友善，三年下来也把她当做了自己人，可她总觉得……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
尤其是慕离归这小子总是对她爱答不理，她虽知他本性如此，可依然无法不去介怀。
那年的冬至那天，她却突然收到一碗他端来的饺子。她看了看碗里奇丑无比的饺子，又看了看眼前面色尴尬地转过身去的某人。
“你做的？”
她忍着笑意，压抑着心里疯狂涌上来的幸福感。
他闷声闷气地“嗯”了声后，面色不自然地低着头，双耳通红。
“想笑就笑吧。”
“噗嗤——”
孤厌雪很不给面子地，当真笑了起来。捧着肚子笑了半天后，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黑，她终于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第一次做？”
“是。”
“为什么突然想做饺子了？”
“……没有为什么。”
“那……你这是特意为我做的？”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望着他的眼里柔情似水。
“……”
他不说话了。
半晌，才找回自己舌头一般，吞吞吐吐道：“给……庄里大家伙儿做的。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吃，拿你做个试验而已。”
“……”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刚刚兴起的火苗瞬间被熄灭。
孤厌雪脸色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再看手中的饺子只觉更加丑陋不堪。面色冷漠地“哦”了一声后，悄无声息地把碗内饺子往窗外一倒。
“——还行。”
什么都看不见的他，以为她真吃了，听到那声“还行”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那我再去做一点。”
他面色愉悦地转身，刚离开没两步，突然停住。然后，跟她说了句让她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当时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的邀请。
这么多年了，她无数次地梦到那碗被她倒了的饺子，一次比一次心痛。她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察觉到她把饺子倒了，她只能暗暗祈祷他不知道。
因为后来阿婆告诉她——那碗饺子就是特意为她做的。
冬至前夕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噩梦，又梦到了她死去的父母。她在梦里哭喊着，哭喊着让他们别走，祈求着他们留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慕离归就在她床前。听到她的哭喊和挣扎，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而尚沉浸在梦里的她，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地反抓着他的手不放。
然后，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陪了她一夜。直到天边曙光熹微，她彻底平静下来，他才慢慢挣开她的手，离去。
后来，他就去找阿婆学做饺子了。
他说，她太缺乏安全感了，他想给她一个家。
而所谓“家”的定义，他那时也不是很懂，只记得她说过——有爹娘在身边，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娘亲做的饭菜，那便是最幸福的感觉。
不知不觉再次泪流满面，冷风一吹，泪水滑过的地方割裂般生疼。
【他想给你一个家……】
这句话不停在她脑海里回响，每响一遍，心，便跟着痛一次。
孤厌雪，你渴求了那么多年的家，只有那个人愿意掏心掏肺、倾尽全力地给你。可你却非要执着于上一代之间的仇怨，非要和他拔刀相向，把他当仇人对待。
你可知你拿剑指着他时，他又有多心痛？
……
她至今依然记得，当日他眼底那抹寒凉，以及那句——无所谓，反正我是贼人之子，死便死了。
“噗通！”
孤厌雪痛苦地揪住胸口，跪倒在地。心，都在泣血。
“阿离……阿离……阿离……”
嘶哑的嗓音轻声低喃着，如同一只悲泣啼血的杜鹃。
——最初，是你先招惹他的；你承诺他的诺言，也一句都未兑现。你究竟有什么理由恨他，又有什么资格伤他？
伤他……
孤厌雪恍然抬头，一双眼蓦然爆发出强烈的希望之光，望着前方看不到路的银白。一只手胡乱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瞬间爬了起来。
来得及的，一定还来得及的！她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他又那么坚强，何况还有她留给他的三颗救命丹药……他不会死的！
对，她要回去，她现在就要回去。就算要恨他，就算要和他江湖陌路，也要等她治好他的伤，完成她对他的承诺后再说！
【何况……何况连前两日的冬至你都没有回去。】
孤厌雪又痛苦地想起了她对他说的另一个承诺。
自从她知道那碗饺子的来由后，就内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于是那之后她就答应他，以后每年冬至她都陪他做饺子。然后……即使在再远的地方，也一定要赶回来吃他亲手做的饺子！
“……”
女人跌跌撞撞地回屋，胡乱地收拾了点东西后，就开始疯狂地往山上赶。
慕离归，等我。
你说过，即使有一天我负气出走了，你也会等我回来的，对不对？
——我回来了，阿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寂雪
